明渊一半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黯淡无光之地，他的脸白得惊人：“你来了。”
这句话不对。
就像是料到了他们会来一样。
齐青兰不自觉顿在原地。
谢璆鸣强行刹住，扶住齐青兰肩膀：“你干嘛啊！”
晁满最后一个露面，她不急不缓，对明渊点点头。
明渊走出山洞，秘境虽无日月，露天的地方依旧比洞内亮堂许多，明渊古怪的脸色也回归正常。
“你们三人当是有缘，偌大秘境，也能相聚。”明渊言笑晏晏，和平日的秋素峰大师兄几乎无异。
齐青兰只当方才是错觉，再度朝明渊走去，强撑着笑嘻嘻道：“我与师兄也有缘。师兄发现了什么好地方？”
明渊道：“我也不清楚，此地荒烟蔓草，只这一山洞突兀，便来探探。师弟可要同行？”
齐青兰下意识看了眼晁满和谢璆鸣。
晁满的目光扫过四周，落在洞口：“别无去处，不如一探。”
三人便与明渊一同入洞。
洞内晦暗，若有若无的潮气萦绕在身周。
晁满掌心燃火，洞内掺杂水汽的冷风一过，吹熄了火苗。
晁满若有所思：“我等在人间界淬炼的灵气，果然敌不过上古时期纯粹的气。”
普通的阵符之术无法对秘境、或者说至少不能对这片土地产生效果。传讯、传影、搜寻都不能通过日常所习的阵法、符箓做到。
眼下，连照明术也被上古之气轻易压制。
谢璆鸣趁火亮的一瞬又靠近向晁满：“幸好幸好，妖兽还打得死。”
刚才各路妖魔鬼怪、奇异术术的混乱夹击中，幸亏齐青兰一行人的刀剑阵法攻击尚能产生作用，不然还不知道尸体呈现怎般惨相。
这秘境有如此凶险之地，待出了秘境，必须调整记录。
明渊走在最前头：“秘境自成一方世界，千万年间，妖兽仍在不断降生、不断成长，有不少妖兽的实力与你等不过上下。”
齐青兰瞄了眼明渊，小心翼翼放开神识戒备周围，随口问：“师兄碰到的妖兽多吗？”
明渊含糊不清：“尚可。”
谢璆鸣哭丧道：“难道就我们一路被妖兽捻着跑？”
晁满冷不丁一句：“简直像是把我们逼到了这边。”
冷风舔过齐青兰的脸颊，他一个哆嗦，道：“满满姐，你说的也忒可怕了。”
晁满道：“哪里可怕了。”
谢璆鸣与齐青兰心有灵犀：“总觉得被什么东西推着进了陷阱。”
话音落。
羽翼疾速扑腾的声响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哗哗之声像深渊浪潮由远及近。
神识所及，妖雀成群，席卷而来。
沉甸甸的黑云压在洞间，愈显压抑。
妖雀群发了狂地攻来。鸟喙尖锐胜过利器，雀鸣高昂直攻大脑。
谢璆鸣手疾眼快，放出困阵和隔音阵，同时加大阵内灵力的输入，暂时拦住妖雀。
灵光发白，石壁上投满凄惨的白光，和妖雀瘦骨般的黑影。
明渊道：“可以跑了。”
他首先向前走去。
三岔路，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右边的路口。
齐青兰拔腿要追，被揪了回来。
晁满放开拉住他腰带的手：“你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潮湿的洞内，谁的面目都在法阵白光的映衬下冷静过头。
“他不对劲。”齐青兰道，“我甚至认为，他不是明师兄。”
真正的明渊叫齐青兰“阿兰”，不会对齐青兰说“你等”。
真正的明渊不只是表面的微笑，他发自内心地把秋素峰、把扶风林当作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以回去的地方是为家，家里的人应该是“我等”。
法阵灵光恍惚，石壁上光影摇曳。
谢璆鸣咬牙道：“这什么怪物！又多又有劲儿，我快顶不住了！”
晁满燎出一大串火花附在困阵上。
妖雀久居幽暗之地，畏惧火焰，稍稍退却，却仍不肯离开。
祂们堵在通往出口的路上，不能用鸟喙啄穿困阵，便持续不断地鸣叫。
音波震动法阵，率先撑不住的便是隔音阵。
隔音阵碎成光片，音波宛如实质，割向敌人的双耳、大脑、魂魄。
齐青兰一击落叶剑式，与音波相抵消。
趁下一轮音波攻击将至，晁满把齐青兰与谢璆鸣拽入最左边的路口。
“不追明师兄？”谢璆鸣摸不着头脑。
晁满道：“他对这里很了解，妄自追上去，恐有危险。”
齐青兰手中剑停息嗡鸣：“先找出路。”
潮气更重。
洞中地面凹凸不平，被妖雀袭击时不觉，此时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上头，只觉陷入泥泞。
谢璆鸣第一个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你们说，妖雀会追过来吗？”
晁满道：“别乌鸦嘴。”
谢璆鸣：“哦。”
又过了一会儿。
谢璆鸣道：“小草，你有话想说吗？”
齐青兰：“啊……”
晁满：“不想说就别说了。”
齐青兰：“嗯。”
齐青兰一脚踩入微浅的水坑，仙门特制的皂靴不透水，但仍有凉气从脚底板钻入。
晁满突然道：“也许走明渊选的那条路最安全。他总不会挑要命的路坑害自己。”
谢璆鸣道：“但也可能早让他布了机关，他进去没事，我们进去当场丧命。”
齐青兰道：“对不起，要是我早点发现师兄有问题，大家不至于进这个鬼地方。”
晁满冷哼：“是我拍板进来的，小草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谢璆鸣叹气：“我们好歹也是大比前三，明师兄不对劲，我们有查下去的义务，总不能害了其他弟子。”
晁满“嗯”了一声：“眼下先想办法出去，谢璆鸣，之后就靠你用寻影阵找到其他弟子，让他们不要轻易接触明渊。”
谢璆鸣道了声“是”，一巴掌拍上齐青兰的后背，竟把对方拍得一个趔趄：“你也听满满姐这么说了，消沉个什么劲啊？”
齐青兰在暗色中皱眉：“我担心明师兄。”
若遇到的人是明师兄本人，他究竟遭遇了何事，才会变得如此冷淡。
若遇到的人不是明师兄，明师兄又身在何处？是否有危险？
余下两人都明白齐青兰的担忧，缄默少顷后，谢璆鸣道：“走吧，这里瘆得慌，别又碰到什么奇怪家伙。”
几人快步前行。
好在这一路运气渐好，远处光束透来，似是出口。
晁满换上轻剑，保证自身的灵活反应，走在最前。
三人脚步较快，神识张开，警惕四周的风吹草动。
一路走到尽头，忽闻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尽头不是出口，是另一个山洞。
天光从顶端破碎的一角照入，足够所有人看清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汪血池，气泡从池水表面涌出、炸碎、再涌出，蒸腾起的气息都仿佛有诡异的红烟缭绕。
洞内的温度不断攀升，灵力护体的三人被蒸出一身汗水。
可须臾之间，温度陡降，赤水表面都有结冰之象。
冷热交替，如火海地狱与寒冰地狱轮流惩戒。
谢璆鸣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皦玉色的身影不慌不忙从另一个洞口走出，眼皮一撩，扫过三人：“没想到你们先到了。”
想来所有岔路口都通向了这汪血池。
晁满握剑的手已然蓄力：“阁下到底是何人？”
明渊摊手：“认不出我这幅模样吗？”
潇潇然一身君子皮，嘴角上扬的弧度与真正的明渊一模一样。
就算是被明渊带大的齐青兰，也会被眼前之人迷惑。
齐青兰的手按在逐水剑剑鞘上，未曾拔出。
眼前的明渊道：“扶风林秋素峰大弟子、明氏皇朝临溪城一城之主，我不像吗？”
“退后！”晁满推开齐青兰和谢璆鸣。
与此同时——
“叱——”
肉·体被破开的声响后，血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不绝。
细长的弦穿透晁满的丹田，而弦的另一端，就在“明渊”手中。
“都走到这里了，又何必要拆穿我？你本可以死得舒服一点。”有着明渊相貌的人用陌生的嗓音说道。
他拨动那根泛着冷光的弦，铮的一声，在山洞中回荡出冷漠平直的调子。
被晁满推开的齐青兰如梦初醒，拔出逐水剑，飞身而去。
灵力因瞬间腾起的愤怒而暴涨，逐水剑在暴动的灵力影响下震颤不已，竟爆出金色的光点，炸裂成火焰的模样。
“放开她！”
剑风卷裹火焰的气息，吹割向“明渊”。
“明渊”慢条斯理，飘扬起的发丝反射出冷兵器的光，在众人反应不及时，延长成琴弦袭向齐青兰。
无数根琴弦形如蛛网，齐青兰无处可躲。
他于虚空拧转身形，落叶一式当即发动，剑影躁动而行，与琴弦相交，擦出漫天的火星。
可琴弦源源不断，“明渊”翻手之间，张扬飞起的发丝便比利刃更锋利。
谢璆鸣持枪欲上，身后伸来一只手。
他眼含利光，回身要刺。
却见一张朝夕相处的面孔，谢璆鸣匆匆停住长枪的攻势。
“你怎么来了！”谢璆鸣既是惊喜，又是焦急。
“你隔空发动了辨位阵，给我指明了你们所在的位置。”时方仓促解释。
谢璆鸣一噎：“你有没有想过，我发动的也许是寻影阵？”
时方嘴角一抽：“不说这些，救晁师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