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如果不是今日仙玄楼大考，楚歆觉得今天一定会更好。
楚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套上衣衫、下榻、束发……一气呵成。
刚推开门，迈出去，阳光洒下，就晃了眼。
沈慕珺叼着狗尾草，靠在院门上。
“师姐怎么还在这儿？”
听见楚歆的声音，沈慕珺吐掉嘴里的草，站直身子，拨开被风吹乱的额前发丝。
“掌门大人让我来叫你起床，可是我们小楚歆好像睡得太死了点。”沈慕珺一脸平静，却也不难听出其中调侃意味。
楚歆有些不好意思：“师姐还调侃我！”
沈慕珺打量他的样子：“噗嗤”笑出声。
楚歆看向她，又羞又恼：“师姐！”
沈慕珺连连摆手后退，敛了笑，转移话题：“快去校场吧，掌门要着急了！”
一路上，楚歆追着沈慕珺问关于大考的事。
沈慕珺边走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别下死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好了。”
“这你也不知道吗？掌门没告诉你？”
沈慕珺转身歪头对上楚歆的目光，慢步后退。
楚歆撩开花树探进路上的枝叉，摇头答：“没有。”
自己总不能让师姐知道他去找师尊是想让他帮自己放水的吧？
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自己还怎么在仙玄楼立足？怕是不出一日，自己就要成为楼里最大的笑柄了。
好在从弟子居到校场的路不长，走小径很快就到了。
楚歆还是第一次见叶清攸坐在校场高位上，那身白衣，他记得上次师尊穿，还是在他拜师那年。
他师尊是仙门百家一众掌门中的一股清流，平日里也散漫至极。
挽袖作画，醉酒吟诗……还有在桃树上休憩。
好在他平日就在临风殿处理仙玄楼一应事务，不经常出现在弟子们面前。
当然，也包括楚歆。
叶清攸自从收了楚歆为徒后，就一直放养。
授课，沈念尘教。
心法，沈念尘教。
剑法……一半靠沈念尘教，一半靠他自己的悟性。
美其名曰：一分靠天资，剩下靠悟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怪不得叶清攸在人间的传言是那么神乎。
楚歆收了心思，从校场侧边绕过去，偷偷摸摸的走上高台，站到了叶清攸身后。
楚歆打量着叶清攸。
往日他披肩的青丝束冠后倒是平添一分威严。
叶清攸正靠在椅背上小憩，想来也是因为昨晚为了指导自己，睡太晚了。
楚歆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轻声唤道：“师尊？”
见叶清攸没有反应，刚准备再唤一声，有人就先他一步叫出了声。
“掌门。”
那声音像如泉水般清泠，从楚歆身后传来。
楚歆转身看去。
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不是如师如父般待他的沈念尘，又会是谁？
沈念尘身着一如既往的白袍，玉冠戴的如他本人一样端正。
看见楚歆，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楚歆也在啊。”
楚歆后退一步，垂下眼眸，拱手施礼：“长老。”
沈念尘点了点头，虚扶了他一把。
楚歆再抬眸时，叶清攸已经不知道何时醒了，立于他身侧。
楚歆想不明白，他师尊宁愿理沈长老，都不愿意理自己。
他移开目光，掩饰心底尴尬。
校场边，上万弟子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可让那些个长老头疼了。
楚歆在人群中寻找着，看见了坐在沈念尘门下那群人中的沈慕珺。
沈慕珺招呼了好久，见楚歆看过来，又挥了挥高扬的手臂。
楚歆见沈慕珺脸上带笑，心中也一阵欢喜，雀跃的挥了挥双臂，告诉她自己看见了。
“楚歆，你在干什么？”
楚歆身子一僵，迅速收回手，换上笑脸，转身对上叶清攸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
“师尊……”
叶清攸轻笑道：“好了，你也去准备吧，这些日子教你的，可别忘了。”
楚歆重重点头：“师尊放心！”便转身跑下台。
沈念尘看着楚歆精力旺盛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这孩子……”
叶清攸瞥了沈念尘一眼，又转头俯瞰校场上千万弟子。
“你准备好了？”叶清攸问。
沈念尘笑意更甚。
“自然。”
叶清攸的视线跟随着楚歆，见他飞奔去找了沈慕珺。
他眯起眼，沉声道：“那便开始吧。”
见校场上对战的二人掀起尘灰四起，不少围观弟子激动的呐喊喝彩。
楚歆看向身边的沈慕珺。
“师姐，你觉得这次拔得头筹的是谁？”
一旁的男弟子赶紧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楚师兄你练剑练傻了？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楚歆盯着那弟子看了半晌，把人盯得发毛，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支支吾吾道：“要是我说错话了，楚师兄可你别往心里去昂……”
谁料楚歆张口一句：“你很厉害吗？”
那弟子脸色煞白，看样子下一秒都快要给楚歆磕几个响头了。
见气氛不对，那弟子的好兄弟连忙捂住那人嘴，出来打圆场：“师兄你别误会！他说的是大师姐！不是他自己啊！”
那弟子跟着点头。
沈慕珺正认真的分析着场上形势，听见有人叫她，笑吟吟的转过头。
那笑脸在那两名弟子眼里显得尤为可怖。吓得那两人慌张地鞠躬道歉，踉跄的跑向别的地方观战了。
沈慕珺一脸失落，指向自己，有些茫然。
“他们跑什么？我有这么可怕？”
楚歆摇头。
沈慕珺又扬起笑脸。
师姐的笑明明像春风一样温柔，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害怕呢！
楚歆不再去想，听着沈慕珺为他分析场上局面。
早在一个月前，本次大考能入围前十三的弟子就已经有了人选。
十二个门内部选出代表，于今日一战，不仅为自己赢得荣誉，也为了给自己门内增光添彩。
楚歆不一样，身为掌门的弟子，能直接入围前十三。但也没有弟子提出质疑，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楚歆人脉广啊！
十一年本应用来修炼的精力全用来跟弟子们玩了。
整个仙玄楼里，他能叫上名的弟子就有几百个。
而他楚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早就和仙玄楼里的弟子打成一片了，都是自己人。
楚歆不禁有些感动，同时也佩服自己这颗贪玩的心。
他是最后一个抓阄的，因为他觉得，最后一个才代表的是他的命中注定。
他展开纸团，看见那纸条上的名字，楚歆大脑一片空白。
那纸条上写着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名字：
沈念尘。
楚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这是不是写错名字了？”
“我、我跟沈长老比？”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弟子。
那小弟子眨着眼睛。
“恭喜师兄！这是掌门新加的规矩，说是图个乐呵。胜了留下，失败只能当第十三名了。”
楚歆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短短几秒钟，他连自己的几百种死法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叶清攸哪里是想图个乐呵？明明是把自己当乐子！
自己真不应该去让叶清攸给自己放水的。
现在好了，不仅没得到好处，还被自己师尊坑了。
楚歆欲哭无泪，而那高座上的人仍然坐得安稳。
“沈长老说，他只用五成力，楚师兄不用怕！”小弟子笑声安慰他。
楚歆更难受了。
哪怕自己抽到的是大师姐，他都能爽快的认输。
沈念尘是谁？那可是仙玄楼的大长老！整个仙玄楼里唯一一个能在叶清攸手下走满一百招的人！
虽然输给沈长老不丢人，但是沈念尘表面上和蔼，但实力高深莫测，又有传言沈长老背地里教育弟子的手段也有一套……想到这儿，楚歆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自己怕不是刚上校场就要腿软了。
事实大差不差。
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校场上了。
场下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楚歆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这么紧张。
沈念尘就站在那，眉眼含笑。
楚歆提剑，飞身朝沈念尘攻去。
眨眼的瞬间，沈念尘不见了，他刺了个空。
沈念尘则在他身后，伸手推了他一把。
视线一暗，天地倒转，像跌进了水镜的另一面。
楚歆踉跄两步，猛地回头。
身后也没有了沈念尘的身影。
楚歆站直身子，警惕的环顾四周。
一声轻笑。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楚歆左肩上。
楚歆抬剑凌厉地劈去，还是落了空。
沈念尘一扇子敲在楚歆脑袋上，楚歆转身，气恼的捋捋发丝。
叶清攸的目光紧追着场上楚歆的身影，看着他逐渐破溃，微微勾起唇角。
他敛了神色，指尖在扶手上漫不经心的比划着什么。
几个回合下来，楚歆累的气喘吁吁，师尊的教导早就抛之脑后了，可自己就是抓不住沈念尘一丝一毫的踪迹。
倒是他自己，挨了沈念尘好几下。
楚歆都想认输了。
“沈长老！我错了！我认输行不行！”楚歆大喊。
无人应答。
楚歆有些错愕，难道这比试开始了还不允许认输吗？
“那沈长老你下手轻点行不行？”楚歆又挂上了谄媚的笑脸。
他话音刚落，天灵盖上就挨了一掌。
头晕目眩。
还未缓过神，沈念尘的攻势更甚，一下接着一下，像疯魔了一样。
楚歆耳边尽是他人嘲笑的声音，愈演愈烈。
他闭上眼睛咬紧牙，握紧剑柄撑起身，毫无章法的近身挥动着剑，想着这样就能让沈念尘近不了身。
他挥了几百下，才停下手。
楚歆突然发觉好像他听不到一点声音，那些笑声不知何时停息了。
楚歆试探着睁开眼睛，天色暗淡。
环顾四周，校场上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人。
世间，只剩他一人了。
他注视着衣袂翩跹的沈念尘从校场离开，追着那身影去了弟子居，也跑了临风殿，最终又回到了校场。
站在空旷的校场上，他有些恍惚。
仙玄楼，没有了任何人。
楚歆仰起脸。
阴云遮日，透不过一点光亮，一场史无前例的倾盆大雨就要来了。
他又捡起了剑，独自在校场上练这这几日叶清攸指导过的剑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独涌上心头。
岁月好漫长。
他觉得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了那个东西，他仿佛就是傀儡了。
漫长又孤独。
“师尊……”
楚歆躺在地上，轻声呢喃，朝着天空伸出手。
一声惊雷，雨滴洒下。
楚歆闭上眼，等待着冰冷的雨水把自己淹没。
可是并没有。
他感觉不到凉意。
楚歆心底一颤，爬起身，摊开手掌。
水珠从云中跌落，却在即将接触到楚歆手掌时骤然停住，而后随风消散。
是幻境吗？
可是，又是在什么时候？
楚歆失神片刻，随后将剑拾起，默默闭上眼睛，将剑刺向自己。
果然，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尽管雨势很大，风吹得依旧很轻。
清风中夹杂着花香，在暴雨中弥漫。
楚歆睁开眼，被雨水打落的桃花瓣和他手中剑被狂风卷起，向天空吹去。
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和雨水落在地上一样凌乱。
桃花携着白刃直冲云霄。
他的剑劈开了云雾，阳光洒下，照得刺眼，直至世界被白光笼罩，使他看不清一切。
一切都安静极了。
“楚歆。”
那声音飘渺，又好似在他耳边缠绵。
楚歆动了动手指头。
“楚歆，醒醒。”
有人在唤他。
叶清攸看着他睡得安稳的样子，眉头微蹙。
他两只手捏住楚歆脸颊，向两边扯。
“疼……”
楚歆皱起眉，轻声呓语。
叶清攸松开手，饶有兴趣的看着榻上人缓慢地睁开眼。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要为师叫你？”
楚歆揉了揉脑袋，环顾四周，嗓音沙哑地问：“徒儿不是在校场吗？”
“你现在在弟子居，不过你马上就会在校场上了。”
“啊？”楚歆有些不解。
“啊什么？昨日跟念尘打到一半就认输，下了校场被吓得昏倒在地，你还有脸？”
叶清攸嘴上说得好像楚歆犯了大错，但又脸上带笑，根本让人听不出其中真意。
楚歆不好意思的笑笑，只好当师尊是在夸自己了。
“不过师尊，徒儿怎么觉得，我不是昏倒的……”
楚歆傻傻的看向叶清攸，还是转不过脑筋。
叶清攸挑眉，理直气壮地说：“为师怎么知道？许是身子太弱，平日太放纵你了，那以后每日再加练一个时辰吧！”
楚歆慌忙抓住叶清攸衣袖，痛苦地哀嚎。
“师尊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