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贺凛搀着谨箨匆匆离开主屋,穿过书房长廊,来到小花园。

    花园里有一正圆池塘,将谨箨扶到一旁石凳坐好,贺凛的身子自动往池塘边头,摸索着围栏的石壁。

    谨箨静静地瞧,池塘分外眼熟。

    咔——

    盘摸几下,机关开启,池塘水位肉眼可见地慢慢下降,池塘中间丈宽见方的石盒慢慢升起,水位至一半处停住。

    石盒高出水面三尺,三尺处石阶齐平水面,一截截蔓延至跟前的池塘边。

    谨箨撑桌起身,走了过去。

    扶他下池塘中的石阶,贺凛不时探看身后,二人走到石盒近前,匿在袖中的腕子上取下银跳脱。

    跳脱椭圆形状,犹如残月风圈,坠一财纹圆牌,背刻凛字纹。

    谨箨扶了扶袖中银镯,摩挲着刀砍凹痕。

    跳脱贴上石盒东侧面浅凹槽,平整的石面凸起一个机关圆块。

    圆块边缘凹陷,再取跳脱,将镯子边缘连带着财纹圆牌,严丝合缝嵌入圆块,仿佛浑然一体的拉环。

    光滑的镯身转眼密布菱状星纹,星纹阴刻阳刻相间,排布有序,犹如棋盘。

    抓握住跳脱扯紧,左拧一圈,石盒内传来咔嚓一声。

    右拧三圈,石盒内又响起咔咔咔三连声。

    按下圆块,跳脱弹出,石盒上盖一分为二,洞开一条向下前方延伸的密道来。

    “来,小心。”贺凛戴好镯子,扶着谨箨慢慢下入石盒。

    待二人身入石盒,头顶与湖面平齐时,持跳脱在石盒内壁轻敲三下,石盒上盖迅速闭合,池塘水位上涨,石盒下落,没入水中。

    此时贺北臻与贺梓在大门口与廿青阁刺客纠缠不休。

    宅子看似普通,实则固若金汤,机关密布,几波人未伤及要害,但四肢关节筋骨均有损伤,再与人交手难免吃亏。

    一番试探下来,唯有前正大门可入。

    已派人回去报信给排位第八十九的段来。

    段来所制砥砺子母偶,母偶有二,一主一副,副偶为后手,常年隐藏,不为人知。

    主母偶由段来操控,子偶二十有八,受母偶指挥,打得七零八落,片刻自行组合,恢复如初,阁中试探机关最好使。

    阁中制傀儡的大有人在,段来的报价阁中最低,自然是最好使的。

    宅邸防御机关再厉害,也无法一直发射暗器,消耗殆尽之时,一举踏平。

    “你们到底是哪门哪派,报上名来!”二十七个刺客摆阵将贺北臻和贺梓二人团团围住。

    贺北臻打得腻了,让贺梓点住他们。

    “头先已告知你们,我们是从两栖境出来的。”贺梓正儿八经地答,窜来窜去点穴。

    不想这次未能成事。在林中试过一次,他们已经得知贺梓的路数,特地挑了一批会移穴的过来。

    “少来!你们的武功路数根本不属两栖境六族!”

    “我廿青阁网罗天下武功秘籍,等阁内查出来,到时候你们想说也未必能开得了这个口!”

    “要是你二人现在说出来,我们还能跟阁主求情放……”

    刺客喋喋不休,听得贺北臻烦了,“手底下真章没几分,嘴里碎话这么多,难怪一个个的,前一千都挤不进去。怕不是只会移穴。”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排位的?”刺客面面相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说!”刺客又聒噪起来。

    贺北臻从袖子里掏出三根尺长银针,每根有麦秆那么粗,握着三根银针如开扇般一撇,居然撇出一把针扇来。

    “三千引!你,你是麻!”为首刺客认出贺北臻的兵器,话没说完,生受一针,即刻仰倒。

    不等其他刺客反应,贺北臻飞身起跳,手执针扇一甩,二十七刺客尽皆伏地。

    针扇在二十七个脑袋上空飞旋一周,回到贺北臻手中。

    “只以为廿青阁出息了,不想还是一个德行。小梓,我们走。”贺北臻一脸冷漠,睥睨阶下众刺客。

    贺梓把写着纸拍在为首刺客的胸口,跟上贺北臻的步子离开。

    不多时廿青阁三派人手追到宅前,满地刺客渐渐转醒,人并未气绝,但脏腑皆有损伤,半月之内不能动真气,如此一来,排位又得从头再来,何不如直接了断了他们。

    为首的爬将起来,与来的刺客头子互通有无。

    “我等为三千引所伤。”

    “到底什么是三千引啊?”一旁刚爬起来的刺客捂着胸口。

    “所谓三千引,是三根稻草粗的银针,每一根都由千根牛毛细针聚集而成,据说三根针全部散开连起来正好十丈,十丈为一引,故名三千引。”

    “三千引为邓林笔城麻氏女兵器,亦是她行医所用针具。”

    “莫非是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阴医阻阴主,笔城生白骨的麻大夫?”

    “当日八境混战,笔城遭屠,听闻麻大夫凭三千引,日杀彭越三千屠城兵,又开诊七日,将笔城残喘百姓,从死路上救了回来。”

    “是她!阴医麻琼罗!”

    “为何叫阴医?”

    “双脚踏入鬼门关的,麻大夫要医,救死必生,从未失手。”

    “当真这般厉害?”

    “正是。”

    “麻大夫销声匿迹多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啊,那女子貌美青春,年岁似乎不大对,怕不是冒名顶替的。”

    “未必,三千引非寻常人可以仿造,从你们伤口看,确是三千引。”

    “麻大夫杀人从不手软,那女子却留你们性命,恐怕并非阴医。”

    “她身边那个少年,可查出来历了吗?”

    “还没有……”

    刺客拾起贺梓留下纸张,上着两排黑字:[尔等追杀之人已离开此地,必经布牧村,尽管前去埋伏。]

    “果然是拖延时间,估计人已经跑远了,你们回去禀报阁主,我们继续去追。”

    刺客们尚未能定论贺北臻与贺梓身份,只得先兵分两路。

    齐大夫的医童提着藏镜灯而来,满眼廿青阁刺客,拔腿就跑,灯因此遗落,被廿青阁拾取。

    “这是藏镜灯!两栖境真与此地有联系?”

    “这灯是仿品,濮阳氏批量造灯出租,不足为奇。”

    “你上哪儿去?”

    “还灯啊。”

    “你傻啊,这是咱们捡的,又不是抢的,他肯定能再弄到一盏,这个带回去献给阁主,指不定阁主一高兴,能给点赏。”

    “我听说阁主确实在找藏镜灯,但和濮阳东里两族早年交恶,受其阻碍,寻灯无果。”

    “也不知道濮阳氏用了什么手段,仿灯出借少说百盏,阁主亲自出马,竟也没得半盏。”

    “哎,阁主要藏镜灯干什么使?”

    “我知道我知道!姑娘病情加重,需要灯芯入药,原灯已毁,仿灯需要更多,这一个也不够啊。”

    “积少成多,来日姑娘痊愈,少不了咱们的好。”

    齐大夫斯文人也,无力追回,修书一封,遣人通知族长贺流光与灯使濮阳吟。

    听闻阴医麻琼罗藏身两栖境,只盼消息为真,如此廿青阁便大开杀戒也不足为惧。

    密道二人缓步前行,谨箨望着四周,谨慎打量。

    砖石严丝合缝,平整有如书页,壁上每隔五步插根顶头圆珠的棒子。

    珠子散发月色光芒,虽不至亮如白昼,却是霜缎披壁,萤布盖地,一览无余。

    “这是什么?”谨箨伸出手,并没有触碰,心鼓躁动难安,什么呼之欲出。

    不想流儿把一半折珠送到谨水村了,贺凛摘下一根递给谨箨。

    谨箨看她一眼,握入手中,心鼓击破,忆泉如瀑,倾泻脏腑。

    匆匆眼前,闪过湖边场景,模模糊糊的少女轮廓与贺凛交叠。

    折珠崭新,一如当日。

    林中山洞脱险,养了足足半年才算大好,他急不可耐,回星碍村寻找贺凛下落。

    恰逢贺凛随父母远游两界山,他便追去那偏僻荒地。

    两界山自东向西延展,隔断南荒与北冰湖。

    见到人时,小贺凛正被一群大老鼠从两界山顶追着跑下来。

    抄近道插进队伍,跟上贺凛一起跑,两人合力甩开老鼠,身处北冰湖边。

    贺凛道一声谢,看了看日头,湖面猛然甩出两条白色藤蔓,缠住两人双腿拖入湖中。

    水面散开血红,白色藤蔓断成十几节浮来荡去。

    圆鼓隆冬的白色肉团受了激,一个劲儿往下钻,小丫头死死盯住不放,他一路追随,游近湖底。

    两个人一前一后游了丈余,隐隐可见浅蓝色光芒四射。

    湖底两人又碰头,贺凛更当他也来采宝,抱了两大把塞进他怀里。

    岸上喘息,贺凛提及湖底,又塞给他一大把琥珀珠子,珠芯火红流光闪烁,傻子都晓得是宝贝。

    交谈中他发现贺凛不记得他了,短短半年,怎么会如此?

    搏命得来的宝贝,却乐意分给他这个陌生人吗?

    贺凛笑容可掬,直言他也搏了命,互帮互助,见者有份。何况不曾暗算争抢,可见是个有道义的,更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询问之下得知她大病一场,不敢贸然开口刺激,把她塞的宝贝送还给她,借此重新亲近。

    不想舅父赶来,被迫分别,回去烧了三天三夜,竟把这段记忆烧得干净,只牢牢记下贺凛伤病严重,林中是最后一面,自此落下心结。

    月色珠光洒满他的脸,照入他的眼,贺凛瞧得眼睛发直,密道所有的折珠堆到一起,也不如他光彩夺目,动人心魄。

    “这是折珠。”两人并肩而走,静谧无声,贺凛缓缓细细地讲,声音与当日北冰湖岸边重叠。

    菡萏珍异有云:南荒有火鼠,火鼠长一百二十岁成为火鼠王,死后身躯自焚起火,燃烧五天四夜,得二百一十颗火魄珠。

    鄢丹北冰湖底有蓝虾,蓝虾生一百年成王虾,王虾死,沉湖底,壳肉消弭化水,只余虾须,虾须历五十年碎裂,得二百一十根冻棒。

    两此物件凑便难拆,火魄珠借冰棒之能散发月色光芒,长明不灭,是为折珠。

    墓间千秋火不熄,湖底万载光难灭。鲛灯犹有油尽时。折珠却把辉同月。

    “倒是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能得两件宝物制成这折珠。”提及高人二字,谨箨的眼神飞快地在贺凛脸上闪烁一下,又落回折珠。

    “也是机缘巧合得了火魄珠和冻棒,是我和……”话到嘴边,怎么也记不起和她一起采珠取棒的人了。和谁来着?

    谨箨盯着贺凛,表情丝毫不掩,期待又担忧。

    期待贺凛记起与他的过去,又担心贺凛真的记起可怕痛苦的经历。

    “多是我和阿北去的,她水性甚好,得用镜湖底的水草碾磨成汁涂在相接处,方能永不松脱。”

    “谨箨孤陋寡闻,多谢小贺姑娘告知。”他的水性也很好的,谨箨轻叹气,将折珠插回壁上,叹的什么气,心里发的什么紧,只有他自己晓得。

    “才聚折珠,碰上付园之人,他家大小姐正寻此物装饰围猎场,说什么三无朏市遍寻不获,不想尽在我手,叫我悉数奉上不说,还要我再补两千根。

    若敢拒绝,便将我珠子磨碎,棒子掰断,人腿打折,消息封锁,叫折珠绝迹,如此菡萏八境皆孤陋寡闻。

    当时阿北与我正巧无事,便陪他等戏耍戏耍,叫他们以为得了逞。”

    贺凛又拔下两根来,一根交到谨箨手中。“等出去天也要黑的,这根你拿着。”

    谨箨的目光从手中折珠流连到眼前的贺凛脸上,月色洒匀,她的双眼比之天上繁星最亮,折珠亦难以掩盖其辉,何其熟悉的画面。

    雷雨,山洞,少女,话本。

    此刻密道,四下无人,前后皆远,密道隐蔽,开启机关繁琐,暂是安全。

    不如尽快同小凛讲明来意,谨箨在心中拼凑最合适的字句,手握折珠攥了松,松了攥。

    贺凛打量他心思沉,他又在想什么,方才多话了,何必同他讲付园的事,可密道幽深,不自觉地想要应他的话。

    再者,不说上两句,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扑扑通通有些快,唯恐他也听到。

    “小贺姑娘,谨箨有要事相告。”谨箨的步子慢了下来。

    “前时遇一岳姓小兄弟,说了些我不是我的奇怪话,用一根光杆画轴打了我的肋间,竟然生出印记。

    走时留下纸笺,指我遭廿青阁追杀,必在林中被围,遇贺氏小女,是我在八境唯一同路人。

    届时印记相合,故里光景在眸。

    如今既然遇到,不敢隐瞒,一应身份来历,非我所有,名字只有你给我取的,才是我的。”

    谨箨突如其来的交待,倒叫贺凛一时难以反应,非他所有,替身不成?

    谨箨却以为她是不信,二人停在密道中间地段,四目相对,揣测横生。

    “且把纸笺和印记叫我瞧瞧。”半晌,贺凛抛出这么一句。

    多半是信了,谨箨喜出望外,从腰带里缝线缺口处翻出一张折叠小纸递给贺凛。

    接着便扯腰带,十二跳下地,蹲在二人脚边昂着脑袋探,刚扯松系结,骤然停手,担心抬头道:“我这样宽衣解带,怕有损你清誉。”

    贺凛手里纸刚展开,目光灼灼。

    “心自清白,入淤泥也能不染。若是旁人安的什么名声,黑白但凭他们喜恶,倒也不必在乎。

    眼下只有你我,清白在我,名声在你。反正我印记就在手腕,不用衣衫尽除。你这样问我,莫非出去要同外人说个四五六七?”

    “小贺姑娘心思透彻,是谨箨迂腐了。”

    谨箨继续解衣,眉头稍皱,神情显见痛楚。

    贺凛眼瞧着他右肩头血点越扩越大,想是方才匆忙穿衣已经扯动伤口,“你别动,我来。”

    贺凛小心翼翼地解,避免碰动谨箨的手臂。

    谨箨专注地望着贺凛低下三分的脸,听到密道里飘着自己那密密匝匝的心跳。

    是他对小凛那些惦记所致,也是小凛对他的关心引起。

    衣服撇开右片,腹部右上肋间确有半朵相同的花鹤翎印记,头先包扎却不曾得见,莫非要他自己愿意,才会现形。

    贺凛翻折左衣袖,把腕子凑上去,半朵两并成一朵,手果然又被迫粘在谨箨身上。

    二人眼前乍现白光,加了速的走马灯一般,菡萏八境山河田林,楼阁街景,甚至非比寻常的迥异画面穿心过脑。

    断崖、林地、虫鱼、困斗……

    城墙、宫殿、剑客、挟持……

    池水、柜门、少女、喝药……

    群楼、迷雾、毛驴、火烧……

    四五个场景久作停留,灾祸频频闪现,贺凛心口酸胀,眼前生出农家小院。

    小女孩怀抱小猫荡秋千,脚边小狗尾巴使劲儿摇,围着秋千又蹦又跳。

    日出日又落,猫不见狗不在,小女孩坐在秋千一动不动。

    月出月又隐,院子空落落,小女孩牵着一对男女进门来。

    秋千旁边栽树苗,古井周围撒花种,树大成荫,花团锦簇,一家三口乐融融。

    白光又炸,再开眼,月光凉凉枯树绕,襁褓里头哭声响,鸟惊鱼跳虎豹盘,孤狼围走不让靠,大狗叼起娃娃跑。

    谨箨眼前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林谷、山庄、少年、砍柴……

    炼房、药炉、少女、制鼎……

    王宫、兽园、红瞳、驯养……

    长街、喜轿、新娘、共眠……

    照样是四五个场景停顿一番,陡然转见冷清别苑。

    小男孩一手枕脸,一手圈小猫儿,孤零零趴在石桌干净的半边,绕过猫的手指头在蒙尘的另半边来回划拉,手腕上的镯子坠子刮着石桌,沙沙作响。

    小姑娘的脸出现在桌上,小男孩平抚画像,半抬起手腕,瞧上镯子半晌不动,坠子晃来晃去,怿字半隐半现。

    画面闪得七七八八,终于接近末尾。

    小院房门闭,帷幔半薄纱,一个揽腰肢,一个扶心口。

    视线重归清明,扶心口的睁开眼,揽腰肢的微低身,双双四目相望齐。

    惊吓过度,弹开左右,一个脸颊烫,一个耳尖红。

    十二左边看看,右边探探,不晓得二人心里波澜万丈。

    两口子小院子过日子的画面实实在在,茶楼话本子预告吗?

    早前就有零碎片段在心,隐隐觉自己是外境之人,如今更加笃定。

    爹娘,她爹娘现在哪里?她孤身在外为寻爹娘吗?

    她原非两栖境贺氏本家人,认她为长辈意欲何为?

    她果然不是贺二姑,那她叫什么名字?

    贺凛心绪大乱,失去的记忆没有全部想起,现存的身份彻底推翻。

    频频闪现的画面里头,全有谨箨相伴在侧,顿时浮萍无根寄清水,孤身只影得托付,防备褪下大半,怎么瞧他都是亲近。

    疑他之心过重了些平添烦恼,防又能防到几时,提高能力自保才是重中之重。

    谨箨深陷苦楚,难以自拔,小凛与他林中竟非初见,方才种种,历历在目,触目惊心,小凛所受,比林中更甚,他却回回不能护她远离是非,属实可恶!

    不自觉攥住贺凛双手,四下无人的密道静谧非常,眼泪滴落的声音比心跳还清晰。

    贺凛抽出一只手,替他擦去眼泪,他这是瞧见与她的什么事了,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别是在他那里,她死了?不能吧。

    过眼所见刻骨铭心,彼此的同路人就在面前,四目对视,密道里空气都好像稀薄了不少,贺凛忍不住先开了口,“以后我就叫你谨箨,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起的名字我最喜欢。”谨箨看贺凛一眼,视线飞快垂下,抿嘴笑得腼腆,把贺凛给看得噎住半晌。

    怎么这么可爱啊,贺凛不自然地咳嗽,收回眼神撇到旁边墙上去,小心思一下就起来了。

    “同病相怜,我这身份怕也非我所有,礼尚往来,你给我取一个名字……”

    贺凛殷切的目光,藏着小心翼翼的询问,谨慎地移回谨箨眼前,“可以吗?”

    “好。”谨箨迎上贺凛的眼神,手伸到半路硬忍下来,当下认真琢磨起来。

    “万重黄云离离树,不隔东西相佚人。鹤翎残花凑光景,逢会生客拾梦情。月轮皎洁终有日,愿辞此境伴君归。便以逢音为姓,辞为名,可好?”

    “承你所言,今日起,我便是冯辞了。”冯辞冲着谨箨甜甜一笑,“我爹和我娘不见了,我得去找他们,虽然无甚头绪,你得空陪我吗?”

    此前种种皆有他在,独自行事怕失掉许多线索,反而费事。

    自然他那里若有需要,她也能助力一二。

    “我一直得空。”谨箨重重点头,回给冯辞一个柔柔地笑,只是衣襟大敞,温馨不足,焦灼渐升。

    “我先帮你把衣服穿好。”

    冯辞后扯身子同谨箨拉远些距离,手伸长刚好能够到衣服。

    找回些记忆,拘谨不少,倒不如贺二姑行事时坦荡洒脱了。

    谨箨低头,盯着冯辞左手腕上的半朵花鹤翎时隐时现,这个印记便是他与小凛……不,阿辞的信物了。

    衣着齐整后,冯辞立刻撤回手,两个人眼神来回碰,碰了收,收了又碰,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空气更加稀薄了。

    谨箨久站体力难支,一直扶着墙的手终于撑不住。

    冯辞眼疾手快搀住了人,眼前突然闪过共寝的画面,手指头按在谨箨上臂抓得紧,嗓子眼儿也跟着发紧,口水咽个没完,“我们抓紧出密道吧,边走边说,阿北他们拖延不了太久。”

    冯辞把自己那张拿出来同谨箨的叠在一起,递还给他,“那岳姓弟弟也给了我一张纸,同你这个大差不差,前两句都是林中相遇,咱俩各自的视角。”

    谨箨的那张纸笺平展开。

    林地杲杲影杳杳,布衣娑娑容皎皎。

    抑悒寒茶半朵半,伶仃行客一对一。

    异地两身不由己,殊途八目相望齐。

    花发不许人枯萎,窗开要让君明心。

    纸下留着同样的大片空白,同样的点墨,同样有什么未及写完。

    “岳姓小兄弟只讲到你我相遇,就能记起些许旧事,没说之后要做什么。”

    “不打紧,眼下走一步看一步,岳姓弟弟走时讲付园相遇,望你我都能四肢健全。留这样的话实在不是好兆头。

    付园四兄妹多少有些奇怪毛病,同他们打交道跟把脑袋搁在刀下头磨差不多。”

    冯辞叹气直摇头。

    “搁便搁他们的脑袋,咱俩谁也不去受伤。”

    贺凛侧着脸上下瞧两眼,定定看着谨箨,憋不住地笑,“嗯,我信你。”

    谨箨跟着低头瞧胸口,一身重伤,墙都扶不住了,无奈地泄了一口气,嘴角浅浅地扬,“眼下劳烦冯姑娘先照看照看我。”

    “好说好说。”冯辞笑开了。

    两人相视笑,心气儿一通,缠绕的熟稔很快盖过所有陌生。

    就好像夜路赶集起大雾,不见首尾,孤零零走,心里没底,越走越虚。

    陡然遇到隔壁赶集的邻居,一个对视,两句招呼,就心照不宣地互相把臂同走。

    有了伴儿,白茫茫似乎都散了大半,家的轮廓初现,仿佛再走两步就能到家门口。

    偌大天地,只有你我,再拘谨的,也来熟。

    冯辞腿上的天地无极符隐隐刺痛,扯高几层裙摆,左脚踝外上三分处浅灰云纹色沉了不少。

    谨箨顿觉锁骨下胸口灼热微微,扯松了领口,低头勉强见浅灰云纹浮出肌肤,转瞬变深灰。

    “他给你也留一道是什么意思?这两道天地无极符好像有联动反应。”

    “我没问出他此举的目的,只说无伤你的身体。”

    “我不信他。改日寻石不晓来,一问便知。”

    “那个无事不晓的江湖百事通?听说是曾经朏市三无之一。”

    “对。”

    石不晓曾有著书,子午高手榜册一至十。

    录入江湖上前一千名的高手,册载高手所属门派,所配兵器,特有饰物,所描详尽,几无疏漏。

    “天地无极符的底细功用他必定详知。”

    冯辞一乍,“啊!我才想起来三无里有个岳津迷,阿北称其岳迷子。”

    三无,乃是世无不可料,世无不可知,世无不可医。分别对应掌上绝卜岳津迷,无事不晓石不晓,以及生死簿主林没药。

    “栾怿也叫他岳迷子。”

    “多半就是岳津迷,生得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样儿,却算尽天机轮回,投胎的时候给了下头好处了吧!”

    “那下回见他,一定请教请教。”

    “请教出门路,算我一个。”

    “好说好说。”严肃的探讨,忽然就滑稽起来。

    谨箨侧低着头,望着冯辞侃侃而谈,有问便一定应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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