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百阁酒庄的七号上房里烛火摇曳,窗台上映着三四个人影。
阿采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腹部的剑伤已经作了处理,雪白的衣裙被血染红了,扔在床脚还未来得及收拾,让人见之触目惊心。
大夫开的药让人煎了送上来,洛阳坐在床榻边,将阿采扶在自己怀中,慢慢的灌了一小碗药。等药喂完了,又小心地扶阿采躺下。孔阳面色苍白的站在床尾,白色的衣裳在花园里经过一番打斗,已是污秽不堪,他眼睛紧紧盯着阿采的面孔,焦急的观察着变化。
卧房里静悄悄的。
燕小山离洛阳一步距离。他安排大夫在备用的客房住下,然后对床边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说:“如今伤口止血了,药已喝下,不如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我派人守着这里。”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转身,床边的两人仿佛成了两座沉默的“雕塑”。
燕小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让人煮两壶茶来。小厮在廊下候着,有任何情况只管叫唤。”
燕小山踏出房门,轻轻掩上一扇门,让另一扇门开着。
燕小山没有走远,只在厢房内的软塌上略靠了会。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敲门,他马上醒转。天色微亮,敲门的小厮立在厢房门外,焦急的说道:“老板,七号上房的姑娘情况不太好。已经通知林大夫过去了。”
闻言燕小山马上往上房跑。
林大夫正在把脉,见燕小山进来,把前因后果一并说了:“早上煎的药灌下去,又给吐出来了,还吐了一大口血。”林大夫说话间,洛阳和孔阳已经转头看他,“眼下脉象不稳,病情恐怕有变。老夫……老夫也没把握……”
“还有没有其他大夫可以治?不管多少银子,我们都可以出。”孔阳不等大夫说完,焦急地插话道,话说得并不委婉。
林大夫并不在意,叹息道:“医术一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说刀剑伤,不是老夫自夸,洛阳城内老夫并不知还有哪位更胜一筹的医术。”林大夫见孔阳脸色灰败,不忍道,“或者,可以再去城西的回春堂看看王先生在不在,我们两个一起参详参详。”
“我去吧。”一直呆立一旁的洛阳忽然开口道,她的声音沙哑,面色惨淡,神情中却透露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情绪,“我知道有人可以治。”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面色比昨日更加惨白的阿采,“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阿采活着。”
燕小山抬眸看她,神情复杂,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洛阳已经提步走出了房间。
旭日东升,正是清晨时光。
水乡漠脚步匆匆地踩着清晨草地的上的露水,踏入“凤求凰”的后院。待走得近了,他才放慢脚步,仿若从容的跨进燕无依的小院,一抬眼,便看见洛阳站在树下,双目平静的看着他。
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相见了。水乡漠站在小院门口不敢走近。印象中的容颜其实没有变化,只是那张总是言笑宴宴的脸,此刻仿佛裹着一层寒霜。
水乡漠的心口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疼痛。
洛阳要见他的消息是燕无依传递的。他马不停蹄的赶来,眼下却有点不敢靠近。
“请你救她一命!”洛阳掷地有声,却不是乞求的口吻。
水乡漠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愣愣的走近几步,没有开口。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一命。”洛阳再次开口。
水乡漠深深的看着洛阳,怔愣的目光中酝酿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良久,他哑声道:“我知道了。我随后就来。”
洛阳卸下心中的负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多谢你!”语毕,她提步就走。两人擦身而过,衣袂带起一阵清风,拂过便了无痕迹了。
洛阳先回了百阁酒庄,一刻钟后,水乡漠带着阿左踏入了七号上房。
水乡漠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了,打开药箱,阿左让厢房内的无关人员门外等候。孔阳看水乡漠年纪轻轻,有些犹疑地不愿离开。他靠近洛阳,轻声问道:“此人医术如何?可靠吗?”洛阳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孔阳略微宽心,他忍不住回头看床上的阿采,没成想刚好跟水乡漠望过来的眼神碰了个正着。那眼神探究中带着犀利,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我在哪儿见过他?孔阳心想。
思绪间,孔阳往外走,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往洛阳的方向倒去。洛阳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孔阳抱歉地回头看洛阳,瞥见那身后的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孔阳走出房门十步的距离,焦急地在院子走廊里踱来踱去,他浑身狼狈,又一夜未眠,看着与往日的贵公子模样相距甚远。
洛阳只静静靠在门外的廊柱上,偶尔抬头看看孔阳,然后更长久的陷入沉默。他们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要问、要说,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叙旧的打算。
这次诊治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熬过了正午,又拖过了傍晚,天又开始黑沉沉下来。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阿左先拎着药箱出来,找小厮煎药去了。然后,水乡漠的身影出现在洛阳的眼前。
洛阳跃过水乡漠的身影去看内屋,然后又转向水乡漠。水乡漠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疲惫地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缓声说道:“无碍了,别担心。”
洛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抬头认真地看着水乡漠,反问道:“我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吗?”
水乡漠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转头看向廊外的夜空,开口道:“都不用担心了。”良久,他又转头看洛阳,“你的命也很重要,我不希望将来的任何一天,你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阿采不是别人。”洛阳直视着水乡漠的眼睛,重复道:“阿采不是别人。”
“好。”水乡漠应道,“进去看看她吧。”说完,他往廊外走去。
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而他的身影穿过灯火,终于走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