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兵

    明熹沉默:“……”

    “不能。”她答。

    临风被飞快拒绝,也不见气馁,面色平淡道:

    “为什么?”

    “假如你方才不是又一次在戏弄我,假如你不是随心所欲临时起意,假如你真的是动了想和我‘关系匪浅’的心思,并且假如你也不是一时冲动,”明熹一口气说完,歇了一下,“就算你上述都满足,那么再假如,你的确对我有了某些不可知的情愫——我也会说,不能。”

    “为什么?”临风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你刚刚说的那几条,的确都是真的。”

    明熹起身,背对临风,在卧榻边上安静地坐着。

    这次,临风没有再拦着她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明熹说:

    “你说你对我有情愫,这是真的吗?”

    “是。”临风说。

    明熹:“可虽说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但实际上,你我相识,尚不足两月。”

    临风:“那又如何?”

    明熹微微侧脸:“你真的对我有情愫吗?还是说——”

    “嗯?”

    临风示意她继续说。

    明熹:“还是说,不过是因为我事事惯着你、托着你,你闹出事情,我帮你收拾,你喜欢惹着我,我也总是轻轻放过,你冲着我耍赖装糊涂,我也都随你去,最终说来说去,总是遂了你的意。”

    临风像是没有太理解她想说什么,悄悄地往塌外蹭了蹭,歪着脑袋,偷偷看她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恕我不敢苟同你所谓的情愫。”明熹垂着眼,“其实……虽然这么说显得我有些自以为是,但我有时会觉得,你时不时地会对我表现出一点不甚明显的依赖,对不对?”

    临风眨眨眼,没有否认。

    “那么你对我的这种情谊,和门生对师长、孩子对母亲,有什么区别?”明熹避开她的目光,“我对你好,所以你依赖我、想要靠近我,这是人人生来就有的本能。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非要像我索取‘道侣’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不止道侣这一种,如果你喜欢我待你的方式,那么从前怎样,以后继续怎样就好了,何必套一层道侣的皮?”

    临风沉默下去,似在思考。

    明熹看她这副样子,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你现在想到了,就提了,可你提了之后,我……”

    你向来想到什么就提什么,待人淡漠少有真情,言语之间从来跳跃、没有定性。

    如果你提了就忘,只留下我当了真……到那时候,我又当如何自处?

    道侣之间,难道只要谁待谁好、谁心生好感就够了吗?

    明熹垂下了眼神,没有继续说下去。

    殿内沉静许久后,临风率先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在理。”

    明熹松了口气:“你想通就行。”

    屋内寂静了半晌。

    明熹眼神飘了飘,轻咳了一声,说:

    “对了……你最好告诉我,你在簪子里给我藏瞬移符,是因为真的找我有事,而不是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把我叫来然后调戏我。”

    临风双手双脚蹭到塌边,踩进鞋里,就这样趿着鞋,走到书架子旁:“是真的有事。”

    “是什么?”明熹艰难地收拾起情绪,聚集了一点精神,“他们还是要处置你?何之惕?还是唐额?”

    “不是,我没事。”临风说,“不是我的事,而是——顾渟被仙门带回来了,我想赶在她的身体被处理之前,偷偷潜去看一眼。”

    “顾渟?”明熹有些讶异,一眼一眼地往临风手里的书简瞥,“为何要去看她?我知道,当然,你大概并不是去缅怀或者悼念她。”

    “因为我想弄清楚……”临风边看边说,又把竹简放回去,换下一卷,“她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明熹指着那堆书简:“这些,我能看吗?”

    临风说:“你看。”

    “真的吗?”明熹嘴上虽然还在犹疑,手却已经伸过去了,“这应该是你们仙门内部才看得到的东西吧?我看会不会不太好?”

    临风弯了弯眼睛:“你刚刚不是都已经偷看几眼了吗?”

    明熹:“……”

    她轻咳一声:“摆在这种明显位置的书简,真的会有‘神女复生’这种层级的记载吗?……嗯?”

    明熹从书简中望去,却发现临风没在看书,而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的。

    临风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一般的书简自然没有,但这些是本神女的私藏。收集它们,费了我不少时间与心力。”

    “是你自己抄的?”明熹说,“笔迹是一样的,而且字如其人,这副……没个正形又潇潇洒洒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多谢赞誉。”临风说,“毕竟藏书阁书卷浩如烟海,我就算有能力偷,也偷不完全,自然只能择紧要的记下。”

    “你抄的都是和神力、神女相关的……的确不易。想来这些内容里寻常书籍也不会有,要找这些记载,就只能翻遍群书,去犄角旮旯里扒拉那种老掉渣的、没人注意的残卷断简,就算看上百卷,也很难看到一两个有价值的字。”

    明熹说罢,又抬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的功夫,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明熹盯着临风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临风这次察觉得很快,立即问:“怎么了?”

    “……你手里的书简,”明熹说,“拿反了。”

    临风面无表情地把书简正过来,扫了两眼,卷起放回书架。

    明熹小声地咳了一声:“还是找不到吗?”

    临风“嗯”了一声:“不记得记在哪一卷上了。”

    明熹:“那,一起继续找?是什么内容?”

    “没关系,”临风说,“找不到也无所谓,我记得内容。”

    明熹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要找?”

    临风:“……”

    临风眼神飞快地上瞥了一下:“因为刚才……”

    明熹一时没多想,眼神不离书简,问:“刚才怎么?”

    “刚才……”临风慢腾腾地说,“我的腿,它自己就走过来找书简了。”

    明熹:“……”

    明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出声,书架前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明熹磨磨蹭蹭地把手里的书简卷起来,贴着书架边沿放好。

    又没什么必要地把临风卷歪的几卷也妥帖卷好,一卷一卷地并排,摆放整齐。

    放完后,还是没人说话。

    “……”

    明熹又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明熹:“那……”

    临风:“其实……”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临风被打断,抢先追问:“‘那’什么?”

    明熹:“……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怎么去?你有计划吗?”

    临风很干脆:“没有。”

    明熹:“……”

    临风:“不过安放顾渟的地方我去过,不至于全无了解,这个你放心。”

    “我不放心,”明熹说,“你现在还禁着足,违规外出就算了,去的还是禁地,万一被何之惕或者方滢一他们发现怎么办?或者更坏的结果,被那个唐额发现,借机刁难又怎么办?”

    “再说吧,”临风含糊道,“以前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违纪不提前准备,闯祸不计后果,挨罚听天由命——我现在不也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明熹:“……只能说,要么是奇迹,要么是人为。”

    临风:“什么人为?”

    明熹却只摇了摇头:“嗯……一点猜测,没什么。”

    “那就走吧——现在。”临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原本我想偷偷留你住一晚,只有一张床榻也没有关系,我的床榻可比你那个大多了。结果眼下这情形……”

    “……还是别了。”明熹咳了一声,“住你这儿也不是不行,但也不会睡一张床。”

    “那我还留你做什么?”临风说,“走吧。趁着人都在前面办雅会。”

    她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符咒,带着明熹瞬移至了一个僻静之处。

    几个转向之后,临风站在一道法术铸成的门前,指着门对明熹道:

    “开一下。”

    “我?”明熹说,“我来开?”

    临风点头。

    明熹正色:“虽说这道门只是一道简单的法术门,但开门会留下法术痕迹,事后只要有人想查,就查得出来被人动过。”

    “我知道——可是叫你来的作用不就是这个吗?”临风说,“不然我独自一人来查看,不是更便宜?”

    明熹:“……”

    临风:“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仙门祠堂,门里为了方便诸仙祭拜,所以未设任何其他阻拦禁制,只要有法术,不论修为高低,都可以解门,随意进出。”

    “是是是,”明熹说,“那你开,开吧。”

    临风说:“我修的是火术,仙门上上下下的火修,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届时如若暴露,仙门只要把他们找来一问,不就全暴露了吗?”

    明熹:“那我用木术就没事?我在这儿用木术违法乱纪,统统会记在巫门头上。”

    “那怎么办才好呢?”临风说,“嗯……你,用另一术?”

    “哦——”明熹面无表情道,“然后如果我俩被发现,别人就会问——‘开门的土术是你俩谁弄的’?”

    临风:“嗯……你说,你是木土双修。”

    明熹:“不,我说这是你们神女修的土术。”

    “……”

    临风听出她有些生气了,于是非常识时务地慢慢眨眼,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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