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上学时间，周邢拿手机打算请假。许知微把脑袋转向他，伸手。

    “要玩手机？”周邢问，“你闭着眼多休息会儿。”

    许知微这么多天，也琢磨出一点味儿，他是把她当幼儿园小孩儿哄，冷笑一声：“我给许国岸打电话。”

    周邢这才想到，许知微发烧，当爸爸的才是第一责任人，抿了下唇：“昨晚没顾得上告诉他。”

    许知微不以为意。许国岸最近全身心扑在市中心那个地块项目，已经几个星期不见人影。她就是病死在床上，许国岸恐怕也要等到项目完工，才有空给她举办葬礼。

    她手还伸着：“让你给个手机，这么多话呢。”

    周邢把手机递给她。许知微找到通讯人，调整好姿态仪容，确保自己看上去病气十足但仍不失精致，才按下拨通。

    周邢看着她。变魔术似的，嘀的一声过后，许知微从面无表情，立刻更换为一副温婉笑容。

    “爸，我发烧了，你帮我请个假呗。”她语气很甜，“哎呀不用回来，你忙你的。”

    许国岸说不行，要推了下午的会回来。许知微推了几句，他说：“好吧，那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你好好休息。”

    通话不超过一分钟。挂断之后，许知微跟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一秒变回原先双目无神盯着屋顶的样子。手臂搭着床，往外伸出一截，手机也跟着晃晃荡荡悬在半空。

    周邢给她把手机拿过去收好了：“我请不一样么，你又不想和他说话。”

    许知微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幸好你没穿进那种无限流或者规则怪谈里。”

    周邢没听明白，带点询问地看她，许知微又慢吞吞道：“不然你已经死一万次了。”

    她看周邢的表情，就知道他必然是不看这些东西的，也理解不了她精妙的比喻，只好解释说：“许国岸最喜欢让别人知道他宠女儿。你越过他请假，他心里不高兴。”

    周邢想了想，还是不太懂：“不高兴又怎么样？”

    许知微怜悯地看着他，心想没有她，周邢也不知如何在许家混下去：“就像惹到恐怖游戏boss一样。”

    她把手搁在颈上，用力一扯：“咔。”

    周邢挺怀疑：“真这么吓人？文明社会呢。”

    许知微又把掉在地上的脑袋安回来，还要双手旋转两下，假装和身体对好，幽幽说：“你不知道我们这种豪门世家，多的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吗？夜黑风高，杀人埋尸——”

    周邢皱了皱眉，她神情太镇静，让他一时不太拿得准真假。

    许知微捧着脑袋，盯他两秒，笑出来了：“你真信啊，这么好骗。”

    周邢想叹气：“你省着点精力。”

    许知微挺高兴，抱着布偶熊，下巴搁在熊脑袋上：“行了，你上课去吧，回头迟到了。”

    她有假，周邢没假。他起身刚要走，许知微又扯他衣角，问：“我周六晚上有钢琴比赛，你来不来看？”

    她苦练一个月的K330，就是为了比赛初选。奖金不多，主要是名头很大，放进申请材料里熠熠生辉。

    她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泛着细碎的光。周邢顿了顿，点头答应。

    许知微这才放他下楼。周邢一边下楼梯，一边给宋良打电话。

    “这周路演，我估计去不了。”他说，“那些技术张工都懂，你让他讲就行。”

    宋良接电话的时候正在悠哉悠哉喝拿铁，闻言惊天动地呛了一声，好不容易咳完，颤抖着问：“你搞笑呢吧，我好不容易搞来几个大佬，你说不来就不来啊？是你妈又出事了？”

    他说话听起来像骂人，实则倒也真不是那个意思，纯属关心。

    周邢说：“许知微那天有比赛。”

    宋良对他的家事略有耳闻，何况还有宋秋这层关系，对许家的千金也算得上熟悉，闻言十分奇怪：

    “你们关系很好吗？她比赛你跟着去什么？她天天比，不缺这一次两次的。我这次请的，都是业界响当当的人，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真的求也求不来。”

    他说的情真意切，周邢看了眼许知微的房间，还是说：“让张工讲吧。”

    宋良认识周邢这么久，知道他凡事以项目为先。为了其它事情，主动提出来换人，的确是惊天动地头一回。

    但这个项目底层架构最初由周邢设想，别人来讲，效果一定打折扣，于是还是接着劝：

    “她几点钟比，把你的部分提前行不行？你讲完去她比赛场地，迟到个几分钟，怕什么。”

    周邢顿了下，还没开口，宋良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拜拜！”

    生怕他拒绝似的，把电话挂了。

    -

    中午周邢在多媒体室弄东西，电话震动，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怔。

    接通了放在耳边，对面传来女人讨好的声音：“BB啊，宋家那边给你发工资没有？”

    宋良按项目进度准时给他打款。周邢看了一眼手上的珍珠，说：“花了。”

    “哎呀，那么大一笔钱你就花完了？！”周素问，“那奖学金呢？发下来没有？我送你转学的时候，校长承诺有20万呢。”

    周邢把电话打了免提，垂着眼睛，把珍珠用胶枪黏在黄金质地的花上：“也花了。”

    周素烦了，跺了下脚：“BB啊，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玩得大了点，我还不是想赢点钱回来改善生活嘛。小时候那么穷我都把你拉扯大，现在你长大了帮帮妈妈……”

    周邢嗯了一声：“真没有。”

    手上还在用金线穿东西。

    周素第一次在他这儿碰壁，本来也急着要钱，他一再拒绝，真火了，冲着手机吼：“你就是不想给我是不是？你哪里要用那么多钱啊？把我逼得跳楼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三句话越说越激动，声音越大。到后面又哽咽，哀求说：“你救救妈咪啦，让他晓得他要生气嘅……或者你去找找许知微呢？她肯定有钱的，她妈妈留给她很大一笔！就这一次，把欠的赢回来，我发誓我再也不碰。”

    周素对他发过的誓，从沾赌开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并且从无一条兑现。

    周邢食指被没打磨平整的花割了一道口子，微微皱眉，抽了张纸捂住。

    鲜红的血液在纸巾上晕开，他看着那点血迹，很平稳说：“确实没有。”

    砰一声，估计是周素把手机砸了。然后是挂断的嘟嘟声。

    周邢垂下眼睛，接着做他手上的东西。

    是一个半开放的小圆环，前面海浪似的用嵌着珍珠的，大大小小的花堆起来，看着十分漂亮。

    还没完工，剩下的配件尚未搜罗完毕。

    周邢盯着这个雏形看了半天，想，也不知道许知微会不会喜欢。

    她拥有世界上所有最最昂贵的东西。

    相比之下，他能给她的，显得摆不上台面，十分可怜。

    另外一边，许知微也在接电话。她倒不怎么烦心，在吃周邢给她留的水果捞。

    对面是修车行的老板，问：“许小姐，这个车修是修好了，但这个款式确实太老了，要么换个新车呗？”

    说的是周邢那辆破自行车。

    许知微本来要答应，她也觉得那车是太破了，结果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下来了，说：“不换。别人的车，回头给他换了他又要不高兴。”

    老板说：“那等会给您拉回去？”

    “弄回来吧。”许知微答应。

    等周邢回来，就看见许大小姐正靠在自行车上等着他。那车重新修整了一番，零件能用的就抛光翻新接着用，不能用的重新换了新的，漆都按照原本的款式又上了一道。

    “还可以吧。”许知微挑一下眉，“和新的一模一样。全手工打造，made in hand，基本和劳斯莱斯一个意思。”

    周邢怔在门口。许知微挺高兴，把位置让给他：“发什么呆，试试。”

    周邢嗯了一声，轻轻一跨就上去，偏头问：“你来不来？”

    要说这车和原先有什么不同，唯一一个就是许知微让老板把后座改造了一下，弄得挺舒服。

    许知微没想到他能邀请自己，故作勉强道：“可以吧，本小姐姑且一坐。”

    她说着哒哒哒跳上来，这次是不用提醒，手牢牢抱着周邢的腰：“走呗，出去兜一圈。”

    上次她抱，周邢能心无旁骛。这次不一样，心神总要飘到她垂落的发丝和搭在他腰上的手上面。

    他没说话，许知微把脑袋搁在他颈窝里，问：“这车是周素送给你的吧？”

    周邢笑了下：“你要问直接问，还拐弯抹角。”

    许知微理直气壮说：“你上次不就不告诉我嘛，我这次肯定要迂回试探一点儿。”

    她说话的时候，那股热气就打在他脖子上，又痒，又心浮气躁。周邢没做声，看着前面，说：“嗯。我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她送的我这辆车。”

    许知微还没说话，他又补充说：“用她第一次赌赢的钱。”

    许知微这下彻底闭嘴了。

    夏末的天，晚上已经有点凉了，晚风吹过来，周邢问她冷不冷，许知微摇头，发丝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的。

    周邢说：“你不是说她对我不好么。”

    许知微盯着前面的路，假装自己是哑巴。他又笑，说：“没怪你。她现在……但至少在我小时候。”

    “在我爸还没走的时候。”他一边回想一边说，“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在那么多，那么多的深夜，周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前一秒还在怒骂，后一秒又痛哭说悔改的时候，拎着他的脑袋往玻璃上撞，又跪下来捂着脸痛哭流涕的时候。

    又或者是每个午夜梦回。

    他总回想起那一天。

    夕阳西下，周素牵着他的手，蹲下来，温柔说：“BB啊，你不是吵着想要这辆车吗？妈咪赚钱给你买回来了。你不要不高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