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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儿砸,人生是旷野

    傍晚,护士敲门进来。

    白明钧已经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天里他回家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刚才他闹得很厉害,大有把自己闹到精疲力竭的趋势。

    三天里白明钧偶尔清醒几分钟,全用来和李光他们沟通公司上的事,仅有一次谈到与公司无关的事情,还是找陈咏生问他这病治好了会不会复发。

    陈咏生说不会,但林旭阳知道医生撒谎。

    护士进来,白明钧面带疑惑地看着护士,不认识了似的。护士身材高高大大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帽子用发卡牢牢卡在头上,带着一股子干练劲,说不上多漂亮却英气十足,戴着口罩看不出她多大年纪,唯有裸露在外的眼睛平静非常,凭此足以断定她是个不一般的人。

    忽然白明钧对林旭阳说:“我有个大姐,记不记得咱俩认识那年我叔离婚,她跟她妈妈走了,我们再没见过。”

    “感觉如何?”护士问冷静下来的人,白明钧说给您添麻烦了。

    护士手脚麻利地给白明钧量血压抽血:“不麻烦,干这活儿的。”说着她飞快在本子上记下几个数字,白明钧看她握笔姿势忍俊不禁:“我那姐姐也这么拿笔。”护士愣了愣,看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握笔姿势也忍不住笑说打小臭毛病改不了了。

    “我能出去遛一圈吗?”白明钧眨巴他那双大眼睛卖乖。

    护士没拒绝,只是嘱咐他俩别走太远。

    护士走后林旭阳晃晃车钥匙,问白明钧想不想回家,白明钧点头如捣蒜,虽说是单人病房,但是洗澡确实不方便,他感觉自己要臭了。

    偷偷换下衣服,白明钧口罩帽子一戴,跟林旭阳大摇大摆地出了医院。

    路上白明钧问了他这几天只要清醒就会问的问题:“我一般醒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左右吧。”林旭阳对堵车这件事实在无语,有心拍喇叭又怕惊着白明钧脆弱的神经。

    两个小时左右,足够做很多事,如果不被堵在路上的话,两个人打量前方长龙,后悔没坐地铁。

    日常与计划规划表格为伴的人根本不喜欢做计划,所以他俩出去玩经常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对此他们乐此不疲,既然前方堵车不知堵到几许,不如叫个代驾过来开车,他俩靠两条腿儿探险去。

    约定好“代驾来之前动弹了咱们该干嘛干嘛,不动弹能干嘛干嘛”,白明钧和林旭阳找出纸笔,一人撕一张纸,写下两种不同结局。

    然后他们抽签,抽完后不着急看答案,各自把签纸藏起来,等到餐厅后再进行揭秘。这是他们某次旅游途中无聊研究出来的游戏,各自选一个签,抽中正确答案的请客吃饭。

    理论上一顿饭花不了几个子儿,但是揭晓答案时的紧张刺激不是钱能买来的。

    然后他们选定一家即使走过去也不会很累的小私房餐馆。白明钧让林旭阳猜一猜彼此抽中什么,林旭阳手指轻扣方向盘,说:“我应该抽到走着去吧。”

    “我跟你感觉一样。”

    一拍即合,林旭阳薅住当即准备弃车的白明钧求他别这么没公德心。

    然而代驾骑着小车赶到时,他俩撑死走出去没有半米。

    旁边一位车主给他俩竖起大拇指,高喊“牛逼”。

    白明钧抻抻腰背,打量周边环境,他们所在的位置算不上城区,医院本身比较偏僻,但是环境相当不错,爬藤环绕灰墙,绿树舒展林荫,透过低矮墙壁,能看到公园里撒欢的儿童和悠哉的老人,在暑气蒸人的日子里使人倍感清爽。

    难免的他开始感到自我厌恶,他恨自己没有健康的大脑,偏偏还有副强健的皮囊,活着除了惹是生非没有任何作用,公司李光自己一个人顶着,林旭阳照顾他的同时还要远程处理文件,只有他什么都做不了,像废物一样。

    林旭阳“啪”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

    生气了?白明钧追上去问为什么生气,林旭阳没停下脚步,走到公园门口,他买了一瓶饮料递给白明钧:“你想死的话在里头下毒,我先喝你再喝。”

    “胡说八道,”结果饮料拧开盖子一气喝掉半瓶,白明钧底气不足,“什么死不死的。”

    因为生病吃药,白明钧最近明显饭量大增,按理说以他的饭量应该长长肉,他却不胖反瘦。

    林旭阳问他要不要去公园逛逛,白明钧提起笑容拍拍口袋,说:“饿了,想先找饭吃。”

    奇怪,明明空中那么多云彩,为什么晒得人头脑发晕?

    林旭阳学他的样子拍拍自己的口袋。

    私房菜馆离他们不远,藏在破败掉皮的老居民楼里,老楼保留着上世纪某时期的风格,靠近它你甚至能感觉到欣欣向荣的气息,它几十年如一日的站在那里,宛如耄耋老人,对一切皆是渴盼而不强求。

    它有一扇与它整体风格完全不符的密码门,大大方方地敞开,欢迎四方来客。

    令人没想到的是老破楼里竟有新天地。

    林旭阳率先拿出自己的纸条,白明钧紧跟着拿出,同时倒数“三二一”,答案正式揭秘——

    “白总,请客。”

    “好说,林秘,请您点菜。”

    老板拿着菜单在旁边站着,说你俩还挺客气。

    白明钧对老板笑,问你觉得我俩什么关系?

    老板没有半分犹豫:“情侣呗,太明显了。”

    这下轮到林旭阳好奇,他看看自己又看看白明钧,出门时他俩图方便穿得休闲,T恤短裤运动鞋,他还戴了顶特丑的棒球帽,跟公园里遛弯的大爷有一拼,完全不像大众眼里的同志,或者说完全不像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同志。

    见多识广的老板揭秘:“你俩眼神,这位白总不是?不转眼地盯着,怕人跑了似的……二位吃点什么?”

    随便点了俩家常菜,林旭阳听这话耳熟,好像白建兴头回领他回家,白建兴说过。

    戳戳研究青花瓷杯疑心那是个古董的白明钧,林旭阳问他有没有觉得老板说的话耳熟。

    “那肯定耳熟啊,同样的话我爹说过你。”老板先上了碗筷,白明钧问他这杯子哪个朝代的,老板咋咋呼呼地说哎呦您眼光真好,道光那朝传下来的。

    多大的心才会把真古董但普通杯子给食客用。

    林旭阳竟然有点羡慕,实际上他羡慕所有以玩儿的心态对待生活的人。

    他想起那句话的由来了,白明钧头回领着他回家,白建兴在家里等着,虽然之前见过,但这次来毕竟身份不同,还背着欺骗老人家的原罪,林旭阳后脊梁过电似的一阵一阵发麻。

    白明钧坐在他身边更靠近白建兴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吃糖水。

    除了阿姨收拾厨房发出的轻微叮当声响,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老式立钟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久到林旭阳怀疑他们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

    坐立难安。

    一滴汗从鬓角滑落,痒丝丝的,林旭阳想抬手擦汗,忘了该怎么动作。

    此时白明钧递给他糖水碗,他下意识地接过来,接过来后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干巴巴地举着碗,正不知所措,白明钧开了口:“你喊我们来是为了给个下马威?”

    “儿子,人生是旷野。”白建兴目视远方,浑身洋溢着哲人气息。

    “既然是旷野,咱俩可以永不交汇。”说完白明钧拉起林旭阳就要走,林旭阳竭力保持碗的平衡,免得洒一地。白建兴在他俩背后瞪眼说你敢走永远别回来。

    “可以。”白明钧挥挥手,砰地把门关上。

    大门关紧后林旭阳仰头把碗里的糖水喝尽,不管不顾地抱紧白明钧,他喃喃说:“吓死我了。”白明钧心疼他不自觉的委屈,拍拍他后背,说咱们回家。林旭阳踌躇着不肯走,事情只差临门一脚,他想回去说说好话。

    白明钧看他像一只纠结的仓鼠,决定先不反对,而是问他:“说什么?”

    比如你就同意了我们的亲事吧!林旭阳比划他在电视剧里看的剧情,第一步求情第二步下跪第三部才是私奔呢。

    大门“呼”地打开,趴猫眼看了半天的白建兴骂儿子:“你还没人家小林懂事!”

    林旭阳用眼神询问白明钧,这是给我们的考验吗?

    毫不留情地打破纯情少男的童话幻想,白明钧说:“他刚才是真想把我们赶出去。”

    再次摆阵落座,白建兴换了一副和善面貌对林旭阳说:“我信你俩能走下去……碗放下就行,你的眼神一直在明钧身上,没挪开过。”

    因为我需要他,彼时林旭阳想。

    现在他需要我,递给白明钧一张湿纸巾,林旭阳让他擦擦手。

    饭菜味道中规中矩,林旭阳甚至有点后悔,不如买个煎饼果子躺公园草坪上吃。

    他问白明钧吃的怎么样,对方勾唇轻蔑一笑。

    完犊子,林旭阳低头看表,堵车堵了太长时间,没注意时间已过两个小时,没心情庆幸白明钧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林旭阳对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夜十分担心。

    那位护士姐姐,根本是女武神,被她知道自己偷偷带病号溜出医院,林旭阳冷不叽打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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