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仲夏，七月，华灯初上。

    但蛰伏在黑暗里的动物是不需要光的。

    漆黑的监控室里8×8的监控屏幕幽幽地亮成一片。

    “吱呀————”

    是门打开的声音。

    坐在屏幕前的男人转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来的巧哇尹哥。”

    “好戏开场咯。”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两道微弱的呼吸声，萧子舆靠着墙，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降低再降低，直至彻底融入黑暗。

    他微微眯起眼，今天是最后一天，在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可谁都不想死。

    “这本来会是一场一面倒的战争，毕竟那个叫萧子舆的小子身手不错，反应力也可以，只是太容易心软，下不去手啊。尹哥，你说呢？”

    “尹哥？尹哥？牧麟尹！！”

    “我对新手从来不抱有太大的希望。”牧麟尹瞥了一眼坐在身边还不安分的老搭档邬车，“毕竟不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会犹豫才是正常。而且……”他抬眼看了看屏幕，嗤地笑了一声，“他不是已经做好打算了吗。”

    来不及了，这个房间只能出去一个人。萧子舆轻轻吐出一口气，侧耳聆听对方的动静，大概判断出了另一个人的位置。他握紧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的弹弓，缓缓地深呼吸。举起弹弓，对着那人附近的墙。

    “噔。”

    尖锐的撞击声划破了寂静，然后空气逐渐愈合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死寂。

    只不过气氛变得逐渐焦灼，那人在发怔过后突然弹起，想试图更换藏身位置。可都没有用，萧子舆的弹珠像幽灵一样跟随着他的脚步，直到把他所有的路全部堵死，迫使那个已经慌不择路的男人低着头直愣愣地向着萧子舆的方向冲来。

    这就着了萧子舆的道了。

    那人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一把尖刀笔直刺进他的胸膛，与此同时，他的脚被捕兽夹夹住，动弹不得。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啊！”他不住地哀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萧子舆走近，蹲下，静静地看着那人挣扎，直到一切恢复沉寂。

    萧子舆在黑暗里缓缓直起身。许久，他轻声道：“抱歉。但……我也不想死。”

    屏幕前的男人勾起唇角。

    “这个孩子叫什么？”

    “嗯？哪个？”邬车叼着糖坐在另一个区域前散漫地盯着，听到牧麟尹的话他诧异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啊你还在看这一对啊，结束了？”

    “……不然我叫你干嘛？”

    “好好好，这个嘛，这个孩子叫萧子舆，我觉得他应该有练过一点，当然不是很正规，但胜在……”

    “天赋。”牧麟尹接到，“他今年才十六吧，好好培养以后会很有用。”

    “你打算把他先抢过来？”做了那么多年搭档还是发小，邬车瞬间就明白了牧麟尹的言下之意。不过他不打算好好说话。

    “呦～之前不知道是谁，死活不愿意带学员，嫌麻烦的来着？”

    “对啊，谁呢？”牧麟尹瞥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合上笔记本笑容满面地回了一句。

    邬车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就应激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我，教书那么好玩呸麻烦，当然是我啦。”

    牧麟尹没继续和他贫，放下手上的东西就准备出去。

    “去找你家……孩子啦？”

    “噢，疼！你不是把东西放下了吗，别打别打！我错了！”

    沉寂。在确认眼前人彻底没气后，萧子舆只觉得脚软，跌坐在地上。

    终于结束了。他大口喘着气，却只闻到一股又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向他扑面而来，他转头干呕了几下。

    想逃。但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异常冰冷到僵直。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平日记的人体结构在刀刺下去的那一刻完全消失，导致方向歪了几寸并未能一刀致命——然而他并没有上前补刀的勇气，只是用颤抖的手抵着刀柄，看着那人在哀嚎中慢慢断气。

    脸上，手上，身子上都有点湿，冷汗夹杂着那人的鲜血缓缓淌下，他又想吐了。

    他们还有多久开门？离午夜……还有多久？萧子舆有点困也很冷，他的大脑在经过两天不停歇的运转和紧绷后突然松懈，于是只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墙角。

    好冷……好恐怖。

    萧子舆现在无比渴望看到光亮，他想起了他哥。哥当年……也经历过这些吗？

    “哥……”

    牧麟尹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小孩把自己缩在墙角，抱着肩，像一只发抖的困兽——不是小兽，牧麟尹相信经历过生死的人总会改变很多，他们会意识到人的生命其实并不是那么顽强，也并不值钱——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牧麟尹懒懒地发散着思维。也许一次死亡形成不了那么深的印象？没关系，他总会适应的。

    “谁！”少年警觉地抬起头，并试图举起手中的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就只好再往后缩了缩——完全没有了刚刚“我也不想死的气质。”

    有点好玩。牧麟尹勾了勾唇，其实他一开始想到的是有点可爱，但思来想去还是改了形容词。他打开灯，看到少年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恭喜你萧子舆，成功通过了第一次考核。”

    “我是你下一段时间的教练，或者说导师，直到第二次考核结束你才能有固定的教导。”

    他走过去，摸了摸萧子舆的头，换了近乎温柔的语气说：“子舆，你做的很好。Good job，my boy。”

    萧子舆在那瞬间有点恍惚。小时候每当他做了什么自认为了不起的事，就会兴冲冲地跑去告诉他哥。这时兄长总会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一句：“子舆，good job。”

    牧麟尹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还在后怕，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他哄人也算专业，但带弟子哄小孩倒是第一次，也记不清来他第一次杀人时父亲告诉他的话————当然，很大可能是没有说。

    不过不重要了，牧麟尹心里莫名闪过许多不爽，阴郁地压在大脑上，开始对他的理智发出冲击。这样的事不止一次，牧麟尹很快压制住了这份冲动，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把萧子舆横抱了起来。“走吧，带你回宿舍。”

    萧子舆明显吓了一跳，身体也有点僵硬“不用了先生，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他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

    “你刚刚力竭，少走几步吧。”牧麟尹随口回到，手没有丝毫放松，直到把他送到宿舍门口。

    萧子舆被放下，理了理衣服，抬头去看那个抱自己过来的人。少年微微凌乱的头发和略显稚嫩的脸庞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迷茫。毛茸茸的脑袋上晃了几根呆毛，牧麟尹心底微微抽动了一下，俯身揉了揉萧子舆的脑袋，语调不自觉地上扬“明天早上六点训练场集合，不要迟到了。”

    萧子舆冷不防被人薅了脑袋，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他垂眸道：“是，先生。”

    然后面不改色地进屋把门反锁了。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躲避似地把门反锁的同时，门外人轻轻笑了一声“乖孩子。”

    他也不知道，牧麟尹看着门板上的名字，刚从阴郁的沼泽中脱离出来的心情好了点，勾唇笑了笑。

    “萧  子  舆。”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正在洗澡的少年突然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自称是导师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没来由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萧子舆摸了把脸上的水，有点不爽。

    “啧，奇怪的大人。”

    门外，牧麟尹又站了一会，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咦？尹哥怎么还不走，在这儿蹲谁呢。”邬车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整理资料整理到十一二点是常态，更不用说他还喜欢熬夜。据他自己说“黑夜才是独属于我神圣的时光。”不过在这个时候……牧麟尹头也不抬，已经可以想到接下来的聒噪。

    这个话痨就真不困吗？

    “尹哥？尹哥？”被他吵的脑子发涨，牧麟尹黑着脸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闭嘴，把萧子舆的资料发我。”

    “哦哦哦对，你要带学员了是吧，那不止萧子舆一个啊，剩下十五个……”

    声音越来越远，漆黑的楼道里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停在牧麟尹的宿舍门口。

    “回去，赶紧的。”

    “……”

    “f**k你别挤！”

    一阵兵荒马乱，牧麟尹头疼地看着发小灵活钻进他房间的沙发上，打开电脑，撕开糖果的包装袋，鞋一扔舒舒服服开始打字。

    “……鞋子！说了多少次来我房间不要乱扔鞋子！这个月丢了多少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牧麟尹强压下满头的井字号，把邬车的鞋子捡起来又扔了回去。

    “资料拿来，人赶紧回去。”

    “什么？！”邬车大惊失色，死死捂住自己的电脑扯着嗓子“哀嚎”。

    “这是哀家唯一的挚爱，你不能——”搞事情的话在看到牧麟尹的嘴角时戛然而止，“你不能不要它！快看看你的孩子……嗷！”

    最后还是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