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盛夏九月,烈阳下吹来的风卷着热气,粘腻地糊在皮肤上。阳光被树荫切割得碎了一地,倏尔一阵斜风荡起,水泥地上的掠影扑闪。流浪猫懒懒地晒着肚皮,时而发出的喵喵声掩盖在少年肆意的笑声里。
初升高的那个暑假漫长而放松,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经历高中毒打前最后的毫无压力的假期,所以趁着这两个月放纵了一把,以至于开学的时候,那种需要重新全身心投入学习竞争的感觉非常难受。
“谁能想到上周的这个时候我还在海南享受大海、阳光、巨甜的冰西瓜,”刘畅两手托着腮满面愁容,“还躺在沙滩椅上呢,我妈告诉我刚发通知,开学之后马上分班考试,我靠我当场就想投海。”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开学了,我的两个月暑假,如白驹过隙,飞云苍狗……”陈之安一边嚎啕着一边捞过于沂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哭诉。
“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一直没说话的于沂嫌弃地推开肩上的头,面不改色地整理面前堆叠的课本,然后认真地写好名字、包好书套、分类放进书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在他身边的陈之安侧头看完全程,悲伤重又涌上心头。
怎么有人能对开学抱有十二分的激情?怎么有人能在没有作业的两个月暑假里对兄弟们的开黑邀约置之不理?怎么有人能对他的悲伤视若无睹还在这整理课本?!
于沂没去理会陈之安丰富的内心戏和表情,沉默地站起来走出教室,刚想往厕所走,忽然想起来老师之前嘱咐他去办公室一趟,硬生生掉了个头。擦肩而过的女生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回头看,眼里的惊喜霎时亮起,立刻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同伴。
于沂长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清秀的眉目尚未脱去稚气,骨相流畅饱满,五官生的端正,是那种赏心悦目的好看。明明是很阳光很学生气的长相,却无端给人一种疏离感,大概是因为在这张脸上不太能看到鲜明的表情。
办公室在一楼,于沂从三楼两步并作一步下去,过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微光,高而挺阔的背影极富少年气。衣角的金属拉链与栏杆碰撞发出响声,隐没在周遭的吵闹声里。几个女生在走廊阳台上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因为于沂的出现从旅行见闻转到这位据说在初中早恋,并且帮助女朋友从百来名进入年级前十的校草。
于沂抱着一摞资料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就是一群人齐刷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诡异画面。
于沂:“……?”
其他人:“!!!”
此时于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成了色令君智的祸水,眼里闪过的迷惑只停留了一秒,把手里的资料重重地放在讲台上,埋头揉了揉手腕。
“不是,这不才开学第一天吗,怎么老师就给你派活了?”陈之安撑开耷拉的眼皮,喃喃,“下午什么安排,出去玩玩?”
刘畅转头提议:“看电影吗,暑假不是上了好几部新片,都没来得及去看。”
“不去,有事。”于沂地回敷衍答,一手从桌肚里掏出生物竞赛书,用铅笔勾画知识点。图文夹杂的纸页上满是批注,是他提前自学查文献时加的。
陈之安和刘畅凑过来看了一眼,觉得没救了似的相视点一点头,默契地一齐转头栽在书桌上瞌睡。
·
三楼男厕所。
沈述半靠在厕所隔间的门上,额发因为低头的动作垂落而挡住了拧着的眉毛,手上飞快地打着字。
:说了不去,少废话。
对方回了条半分钟的语音。
“哎呀述哥,你知道的,对面一直挑衅我们,说沈述也不过……”
沈述不耐烦地掐断,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按灭手机屏幕丢回口袋,在厕所抽水声中思考了五秒钟,转身开门。
……然后被直直站在门外、面向隔间、伸手探过来正欲开门的于沂吓了一跳。
于沂显然也怔愣了一秒,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下意识开口解释:“对不起,我……”本来于沂是想说这间厕所把手上显示的是绿色无人,不是故意要在门口堵着,组织着语言的当口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是微信语音铃声,从对面这个人的口袋里发出的。
沈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既然他记不住不要随便给他打语音这件事干脆就删了,脸上愤怒而杀气冲冲的表情被于沂收尽眼底。
不知道是因为太尴尬导致脑子短路还是因为一个好学生九年义务教育的修养,于沂冷不丁冒出一句:“学校不允许带手机。”
话说出口才后悔。
沈述低着头没理他,手上的动作明显透露出一股不耐烦,他不说话的气质有点迫人的拽,于沂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标准坏学生的外露于形了。
就在于沂打算别招惹他,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转身要走的时候,厕所里走进三四个打扮很不伦不类的人,看到沈述的那瞬间像看到鬼一样盯着他。
“述哥,”站在最前面的男生身形矮小,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仰头,“怎么在三楼?”
沈述嗤笑了一声:“在哪层楼都要管啊?”
三人明显慌了一下,边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还没拆封的黄鹤楼,殷勤地递上去。
于沂以为自己误入了香港□□电影的片场。而且似乎真的没有人发现他。
“不用了谢谢,”沈述把手机丢回口袋,示意他们让路,“戒烟了,你们也少在厕所抽烟,影响同学多不好。最重要的是——”
沈述把头纨绔地朝于沂的方向偏了偏,引得三人的视线也直直向于沂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不约而同的疑惑。
“学校不允许。”
说完,他擦着于沂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于沂见鬼般地笑了一声。
·
三楼一整层楼分布着高一十三班到十八班,走廊足够宽阔,每个班级前摆放着一张木制方桌和零星几把椅子,是做晚修辅导用的。阳台上还摆着三四层的木架,盛放着说不上名字的花草,在烈日的拷打下蔫巴巴地歪着。
对走读班来说,开学第一天的早上只是发放课本和班级大扫除,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算作一个小小的缓冲。
沈述心里盘算着下午的安排,右手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摩挲手机,身上的白色短袖有几处不明显的脏污,暗红色的。走过十七班走廊的时候,正在大声讨论的几个人蓦然静了。
“那是沈述吧,居然在十八班,怎么进来的?”一个女生扭头低声说。
“谁知道呢。听说在初中就很有名,那种三天两头打架逃课的有名,成绩不好但也不差,学校拿他没办法。这种人,大概率走后门进来的,没想到关系还挺硬。”
“哎,别说了。”一个人压低声音,用手捅了捅同伴,害怕但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位活阎王竟然停住了脚步。
沈述其实长得很好看,这点和他的混混名声几乎同样响亮,只是长相自带的攻击性常常让人不敢细究。他的五官锋利深邃,狭长的眉眼旁有一颗很淡的泪痣,过长的额发差一点就要碰到睫毛,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巴延伸出一条流畅硬朗的曲线,如此浓烈迫人的长相却因为嘴边时隐时现的梨涡平添了几分温和。
想反驳几句。
但是沈述就让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秒钟,随即嫌恶地皱了皱眉,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