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独自走在烬寂海。
手上拎着一件古朴的炊具。
真是奇怪,那一个天旋地转的瞬间,行李和温迪都消失了,她仓促间竟然还抓住一件炊具,这难道已形成时空穿越的惯性动作了吗?
“豆”……她记得它是这个名称。
它的行状还挺好抓握的,她拎着这件布满铜绿的炊具,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路边有红如烈焰的花,却只让人感到寒悚;四周没有流动的风,人走动间,却有难以名状的恐怖缠绕上来。
温迪似玩笑似敲打的告诫还在耳边,一转头,在夜神之国还走在身侧的他就不见了,苍茫间只剩她一个。
——巴巴托斯干点正事也不靠谱!
她在心底吐槽,可惜被吐槽的对象却没有如她暗自期待的那样,恶作剧一般突然冒出头来吓她一跳。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不见去处,不见来路。
但是,她并没有迷失,她知道该要走向哪里,就会见到莱茵多特的可怖造物。
那种感觉一直牵引着她,从她踏入烬寂海的那一刻起,就越来越强烈,一直、一直引诱、牵动和催促着她。
她的饥饿。
——非常、非常想要吞噬巴窟纳瓦的欲望。
这种感觉强烈到让她心疑,她分明只听说过巴窟纳瓦的名字,从未见过它,从未嗅闻、品尝过它,为何会受到如此强烈的牵引呢?
难道她吞噬的妄念恶化了吗?
不错。
瑟瑟受吞噬之欲折磨有一段时日了。
她吞掉吞星之鲸,获得了不菲的好处,也遭受了附骨的坏处。
幸而,她还有理智,能够控制吞噬一切的欲望,她的品位也不容许她不挑不拣,她才没有失控到见物则噬。然而,她还是会被不得放纵的欲望逼迫到心烦意乱。尤其力量越强大的存在,越能驱动她的欲念。她回璃月,甚至不敢对钟离表现出一点垂涎,生怕他纵容了她,而她一发不可收拾,被他发现异状。至于她反常的克制会不会也引起他的猜疑,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啊,又来了,这强烈的饥饿感又在催促她。
——踏出这一步,就要进入烬寂海了,我会认真地看着你哦。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
——见了就跑。我不会轻举妄动的,答应你了。
她和温迪的约定犹在耳边。
她有预感,转过这条路,就会见到巴窟纳瓦了。
她抬起脚,绕过了巨大的石块——
她看到了一地“碎块”。
瑟瑟并不意外,按照温迪的说法,旅行者前不久才又来打败巴窟纳瓦,为纳塔削弱它的力量,顺便获取一些前人遗留的线索。
它处于严重削弱的状态,这也是温迪同意满足她的好奇的条件。
不过,这些碎块已经不那么散碎了,不少已经吞噬掉了同源的其他碎块,蠕动着,膨胀着,变成了令人不适的块垒。
越大的碎块蕴含着越大的能量,对她的诱惑越强。它们分明无一不丑陋、诡异又危险,却散发着无以名状又难以抵抗的“香气”,“好吃”两个大字几乎带着感叹号拍在她的脑门上,催促她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穿过封印的结界,就能触到无上的“美食”。
她的理智还在。
无数纳塔英雄殒身于此,这里是无风之地,是特诺奇兹托克人的埋骨之地,她就算已非常人力量所及,也不会托大到认为自己能与巴窟纳瓦匹敌。
那些碎块,它们能够吞噬“自己”,难道吞噬不了她吗。
然而,碎块似乎察觉了她的存在,一边互相吞噬,一边向她靠近。
离她最近的两块很快分出了生死,留存者向她而来,一点,又一点,就要触及结界。
随着它的靠近,诱惑也越来越强,她的指尖,不知不觉之间,就要碰上结界。
“铿——“
另一只手上的金属偶然先她一步碰到结界,发出一声低而钝的清鸣,震醒了她。
瑟瑟后退一步,但心底的渴望如同火烧,她的目光仿佛被锤死在了那些碎块上,完全无法移开。
千里之外的璃月。
钟离放置妥当新收的古物,欣赏片刻,尽兴离开。
他走出门,脚步一顿,走向另一个储物的房间,打开房门。
房间布置精巧,俨然一派才刚装修完毕的明丽,四下错落有致摆放的,全是来自提瓦特大陆各地的风物:有庞然的,有细小的,有昂贵的,有一眼即知拾自路边的,有已枯萎的,有被某种元素永封于正盛之时的……
钟离环顾一圈,满意地确认它们都处于完好且适当的状态,不禁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突然,摆在烛台边的小巧龙形火机无因自动,从桌边掉了下来,燃素宝石的眼睛在落下的瞬间划出一道不详的红色光弧,精妙的机巧摔在地上,将地板砸出一点伤痕。
钟离顿住了。
不知何处的纳塔。
瑟瑟还在看着靠近的碎块。
它们的诱惑不止于力量。
她吃掉吞星之鲸的碎片,当然得到了力量,但她还得到了一大片“星海“。
在无数次不经意间,脑海中总有一点明光泛起,仿佛一点幽星,传来一点陌生的灵感,她便闯入一片奇异的信息中。
她有所感,那便是曾被吞星之鲸吞噬掉的星球的过往,哪怕只有星球的一部分,哪怕只是过往的一瞬间,都让她心驰神往。
一个被她深埋许久的念头重新浮现在心头——
她有了更多的力量和信息,是不是就能回家了呢?
不是那个让她眼熟的国度的神明暂居的寓所,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从前的世界是否受到她离去的影响,她相信爱她且她所爱的人在她离去后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如果她的离开已是最好的结果,那她并不执著于回去,但她依然牵挂着那里,至少也要回去看一眼,就像给未完结的故事画上句号,了却一个莫名戛然的遗憾。
有着唯一的来处的她,尚且不知归途的她,在这个世界,太孤独了。
碎块察觉了她的犹疑,错觉一般,加快了靠近的动作。
很快,它凑近了结界。
很快,它贴到了结界。
很快,它挤上了结界。
瑟瑟看到,结界被向外扭动的碎块挤压,鼓起了一个包,顶端越来越薄,碎块距离她尚未收回的指尖,越来越近。
她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再将那只手往前探出分毫,眼中满是渴望的挣扎。
就在鼓包将要触碰指尖的刹那,她终于咬紧了牙,另一只手骤然抡起,近似杯状的炊具狠撞上凸起的碎块,将它打回结界正中。
那碎块翻滚着停下。
所有的碎块都停滞了片刻,仿佛表达无声的惊讶。
瑟瑟一击过后,再不去想灼烧的饥渴,转身大步奔出。
这时,无风的烬寂海仿佛飘响了轻盈的琴音,是小而清晰的拨弦声,也或许是下定了决心的她才终于能够听到。
她循着琴音指路,一路飞奔,不觉变回了跑得更快的猫的模样,跑了很久,也或许只有一瞬。
又是毫未意料的一个瞬间,她眼前一片天光大亮,她还依着惯性前跃,却正好撞上了乐手俯向手中弦琴的大头——
“哎呦!”
一人一猫撞倒在地上。
温迪头晕眼花地坐起来,看到了也眼冒金星的猫,下意识屏息,又想起此猫非“猫”,才放松地长呼了一口气。
“哎呀,还好你出来得及时,不然,下次见到你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若连我都找不到你,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猫怒目而视:“你都不确信能带我出来,还敢用我试探结界?我要真被你丢到世界尽头了,那不论穿越多少时空都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哎嘿,那才是救了我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从夜神国到烬寂海的瞬间被丢出来啊。巴窟纳瓦果然不容小觑,我们还是不能对它掉以轻心啊。”
“哼。”
猫仰躺在地,平复身体剧烈奔跑的酸痛,困意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来。
她早就猜到温迪轻易松口带她来看巴窟纳瓦是别有所图了。
她对巴窟纳瓦有吞噬的欲望,巴窟纳瓦难道对她就没有吗?不然强烈的饥饿是由何而起呢?
被困且欲吞纳塔而不得的巴窟纳瓦,也做着吞了她就能冲破封印的打算吧,才不断地召唤她吧?
而温迪,就是在借助巴窟纳瓦和她对彼此的贪婪,考验结界的强韧程度,考验巴窟纳瓦的危险程度……
也未尝不是在考验她的自制程度。
对这个世界的威胁,被与巴窟纳瓦相提并论,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她现在没有力气追究了,她太累了。
她从不会后悔。
然而,巴窟纳瓦,三过嘴而不咬,还是让她非常沮丧啊。
她又有点为自己骄傲。
猫胡须间似乎现出一点笑弧,呼吸很快变成深入睡眠的绵长。
温迪靠坐在奢华的宝座边,没有移动地上沉入梦乡的猫,而是捡起了琴,闭上了眼,弹响了一首安眠曲。
愿我们生活的土地永不陷落。
愿我们在日出前都有好梦。
愿梦里没有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