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前面就是城门了。”轿辇外传来女子干脆的声音。
一只纤细素手挽起窗边的帘子,轿子行走在官道上,路两边都是开道的官兵。前面不远就是大庆的京城,依稀还能看见当今圣上明黄的仪仗以及乌泱泱的人群。
“阿宁,快六年了吧,我们有六年没回来过了。”永乐看向骑马跟在轿边的周路宁,她一身银白软甲,腰佩刀,手拉缰绳,警惕地看着前方。
周路宁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永乐,“与六年前也并无大差别,殿下不必忧心,陛下定也很想你。”
当今圣上乃永乐胞弟赵玦,四年前登基,改国号为元康。
“阿玦在这京中也不易。本宫此番回京,不知朝中那些人又要生些什么事端来。”永乐看着坐在旁边安静看书的儿子,轻轻抚过他的头。
“娘亲不怕,平安会保护你的!”赵无虞,小字平安,放下手中的书本,扑进永乐的怀里,紧紧抱住她。
“娘当然不怕,该怕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永乐捏了捏赵平安的小脸,肉嘟嘟的,捏起来可舒服了。
“殿下如今带着军队回京,旁人定不敢过多非议。只是如今季太傅把持朝政,我们还未与他碰面,不知......”周路宁担忧道。
“此前我们在夏国行事,少不了他的暗中谋划,只希望,如今本宫回京,他可切勿与世族合作。”
“殿下,城门到了。”周路宁提醒道。
永乐放下帘子,替赵平安整理了下衣襟,听礼官宣读。
“永乐长公主到。”
周路宁翻身下马,在轿边放下杌凳。
永乐将赵平安抱进怀里,轻轻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墙前面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站在最前面的,是元康帝赵玦,见到阿姐,他的眼眶早已湿润,奈何要遵着帝王的规矩,不然他一定要上前紧紧抱住阿姐,诉说这六年未见之痛。
永乐一手抱住赵平安,一手扶住周路宁伸出的手,慢慢地从轿辇上下来。
站稳后,永乐将赵平安放在地上,拉住他的小手,一起走到了赵玦面前。
永乐早已经脱去六年前的稚嫩,变得成熟稳重,今日又特地描了妆,桃花眼含情,黛眉绛唇,更显得肤色白皙。墨发挽成云鬓,发间是金丝八宝攒珠钗,坠着双凤衔珠金翅步摇,耳佩包金嵌宝石翡翠耳环,穿着一袭银丝锦绣百花群,可谓翩若惊鸿。
永乐松开赵平安,两手相扣,屈膝行礼。“陛下,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朕很好,不知阿姐可好?”赵玦急忙扶住永乐,双手紧握住永乐的手,眼圈泛红。
“阿姐很好,”永乐摸了摸赵平安的头,看向赵玦,“这是我儿子赵无虞,小字平安,平安,这是你舅舅。”
赵平安向赵玦拱手行礼,“舅舅好。”
赵玦看着赵平安那肖似阿姐的脸,似乎看见了阿姐小时候,俯身抱起了他。
“陛下,殿下此番舟车劳顿,不如请殿下入宫再叙?”甫一开口,便吸引了永乐的目光。
说话的人一袭紫色官府,上绣蟠龙,头戴直脚幞头。眉目俊朗,长身玉立,站在赵玦右后方。倒是有些眼熟。
“想必这位就是季太傅了,这六年还要多谢大人辅佐阿玦。”永乐向季明止略一欠身。
季明止抬手回礼,“长公主安,殿下过誉了。”
见二人客套完,赵玦便下令摆驾回宫。
-永章殿
一入殿中,赵玦就屏退下人,紧抱住永乐。
“阿姐,你可知这六年,我有多担心你。你初离宫,我担心你在路上遇袭,你入了那夏国皇宫,我担心你被那狗皇帝欺凌,每当夏国后宫传来消息,我都不敢看,唯恐上头写着你的苦难,这六年来,我没有哪一刻是能真正放下心来的,幸好,幸好阿姐你平安归京了。”
永乐轻拍着赵玦的背,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湿润,心下也难免酸涩。
姐弟分散六年,自己对弟弟又怎么会毫无担忧呢,更何况是在这吃人的皇宫中。
“阿玦都长这么高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爱哭了。”
“那群老匹夫,居然还不让我许你回京,说怕你拥兵自重,我恨不得在朝堂上对骂回去,阿姐你莫怕,我会护着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好阿姐。”赵玦眼中闪过狠厉,又想起当日朝堂上的光景,一个个仗着自己年纪大,便倚老卖老,真是可恶。
“他们也未必是怕我谋反,相反,他们更怕我把持的夏国军队,以及我身边的人进入大庆朝堂。”永乐将赵玦拉到榻边坐下,从袖中拿出手帕,轻柔地将他面上的泪拭去。
“如今平安是夏国唯一的血脉,而玉玺兵符又在我手中,放心,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我令夏国附属归顺,阿玦,你再无后顾之忧。”永乐将夏国玉玺以及兵符放在赵玦手中,还为放稳,便被赵玦重又塞了回来。
“阿姐不必给我,我早已拟好旨,将夏国所属地域划给你作封地,我会封平安为世子,待他及冠,便择一半给他作封地,若平安之后嫌那儿太远,再换亦不迟。”赵玦走到案边,将早已印好章的明黄圣旨拿来给永乐。
“阿玦,你这样做不妥。”永乐并未打开,正色道。
“阿姐莫急,这不是我一人的决定,太傅也是允了的。历代皇子皆有藩地,你虽为公主,但收复了大夏,破例也并未不可。”
“季明止?他竞也会跟着你胡闹。”想起季明止,以她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位太傅大人可是最为刚正不阿,正直清正不过了。
“阿姐!这怎么能叫胡闹呢,你在外受苦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也想好好补偿你。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本以为要好好动一番口舌,没成想,我刚说,太傅就同意了,甚至还为我想得更全面了点。”赵玦也很不解,但想着总归是朝着自己所想的发展,就当是他体恤公主,不愿让自己为难。
“我倒是瞧着他十分眼熟,但又忘了在何处见过他。”永乐仔细回忆了一下,但毫无所获。
“阿姐怕是记错了,季明止是在你离宫那年才入的科举,他虽是季家人,但却是庶子,怕是从未参加过宫宴,你们哪儿会见过。”
“你说的也是。”永乐停下思索,只当是自己记岔了。
“阿玦,如今我带着军队回京,各个世家大族定会对我格外关注。在我未离宫前,我便着手打算打压世家,提拔寒族。”
“只怪当时败得太快,让我来不及布局,只堪堪带了几个寒族女同我一道离京。”
“如今看来,京城的世族是越发嚣张了。”
永乐想到自己在夏国收到的消息,各个世家在朝堂、军队到处安插人手,当初在夏国的最后一战,要不是自己留了后手,怕是真要遂了他们的愿,没命回到京城了。
“阿姐,都是我没用,留了这么一副烂摊子等着你回来收拾。”赵玦低垂下头。
“你初登基,我又远在夏国,你正是需要世家帮助的时候,怪只怪他们贪心有余,竟还妄想留我在夏国,操纵你为傀儡,暗中掌控大庆。”
“如今你羽翼已丰满,我又手握夏国兵权,是时候敲打他们了。”
“阿姐可有看重的寒族?”
永乐弯唇一笑,“此次我能顺利回京,还要多谢当初我带着的那几个寒族女,虽为寒族出生,能力却极为出色。”
“周路宁,周家长女,乃我公主府骑尉,可堪大用。”
“叶平宣,叶家次女,公主府长史,我敢断言,她的才学定不逊色于你的状元郎。”
“还有郑意,郑家次女,管我公主府财政,于侃,于家长女,善刑罚。”
“我记下了,晚些时候,我便与太傅商量她们的封赏。”赵玦提笔将这几人的身世写下,喊来内侍将纸送到太傅府上。
“阿玦可不能因着她们是女子就瞧不起她们。”永乐看赵玦无比流畅的动作,戏说道。
“阿姐小瞧我了,我从不在意为大庆建功立业的是男是女,我只知,阿姐虽为女子,也比那只会说酸言的男子强十倍,强百倍,忌惮女子的,从不是有作为的大丈夫,反而是那昏庸无为之人。”
赵玦正色看着永乐,字里行间是对永乐的敬仰和钦佩。
“我的好弟弟长大了,不需要阿姐操心了。”看着赵玦宽阔的身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己可以抱起来的身量,不禁感慨。
赵玦环住永乐,“要阿姐操心,还要阿姐操心一辈子!”
永乐与赵玦说了会儿话,就告辞离开永章殿。
站在殿外,永乐望向被宫墙围住的天空,与从前十八年来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仔细想想,竟是夏国的天更蓝,更广阔。
夏国身处大漠中,纵使有宫墙,也比大庆的矮的多。
但二者皆为牢笼,永乐苦笑。
永乐走在宫道上,这里一砖一瓦都与幼时无异,只是当时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早已如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