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车门，闻到一股甜津津的味道，扭过头发现后排座椅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心形卡片上印着四个烫金花字：生日快乐。
“有人过生日？”我问阮佑廷。
“嗯，叔叔的生日，蛋糕是李哥订的。”
姑父今天过生日吗？我掏出手机翻看日历，发现确实是今天。
在我印象中，我姑父的生日极为低调，没有仪式感，更不会吃蛋糕。但他生日那天，我姑会早起为他煮一碗面条，外加一个水煮蛋。
我姑父两三口吸溜进肚子，擦干净嘴上班去了。晚上下班时，他会提着两大瓶果粒橙和几样从饭店打包好的家常菜给我们吃。
我和季卓凡大快朵颐，满嘴流油，喝光杯里的橙汁，洗干净手回房间写作业。
季卓凡坐在书桌前拧转笔刀，铅笔屑刷刷落下，她对我说：“今天是我爸生日。”
“啊？那我们要不要下去跟他说生日快乐？”
季卓凡摇摇头，说话的语气像个大人：“你看他吃饭时笑嘻嘻的，其实心里很难过。”
“为什么？”我不理解。
“儿的生日娘的苦难日呗，听我爷爷说，我奶奶生我爸的时候身体底子差，生完人就不行了。”
我捏着手中的橡皮擦，说不出话来，原来姑父和我一样都是没妈的孩子。
有一年，也是我姑父生日，我和季卓凡早起看见他站在阳台上默默抽烟，眼睛红红的。
他看到我们下楼，背过身擦掉眼泪，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卧室。
季卓凡叹了口气：“我爸这是想妈妈了。”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我偶尔想妈妈时也会哭，但一想到她弃我而去，眼泪便自觉止住了。
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季卓凡，在对话框输入：李盼给姑父订的蛋糕，忍不住想吃。
季卓凡回复了一条语音：“我和他一起选的，欸，你们出发了吗？我和李盼刚过隧道，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建欣苑。”
“已经出发了，你们路上开车慢点，家里见！”
*
车驶进建欣苑，我姑站在单元门前，望眼欲穿。
我下车前她特意往后排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以为我没看见。
“凡凡和李盼等会儿来，让咱们不用等她们。”我晃了晃手里的蛋糕，“她和李盼买的。”
“谁稀罕。”
我姑嘴硬，接过蛋糕，眼里满是惊喜。进屋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进冰箱，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她分明是喜欢的。
然后把照片拿给姑父看，小声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闺女他们买的。”
我姑父攥着一瓶白酒钻出楼梯间的小仓库，扶了扶老花镜，看了半天没评价，拎起酒瓶子说：“中看不中吃，比不上小阮上次带来的陈年小酿香醇。”
“姑父，其实——”我和阮佑廷相视而笑，“酒也是李盼买的。”
我姑父身体一顿，不自然地放下酒瓶子：“哦，那这酒也不咋地，喝着呛嗓子。”
刚才还说好喝呢！真会见人下菜碟。
老两口满嘴地埋怨，等真见到自己女儿了，又都闭嘴了。季卓凡和李盼出现时，像两只蔫头耷脑的小狗，乖乖站在门口。
她怯懦懦地叫了一声“爸妈”，李盼跟着喊了一句“叔叔阿姨”。
季卓凡不显怀，我姑还不知道她身体里藏了个小人。
两人坐在桌前拘谨地不像话，尤其是李盼，平日里的领导威风在我姑和我姑父面前荡然无存。
吃饭夹菜看季卓凡眼神，不是一般的胆怯。席间沉默，任何话题都调动不起气氛，我也丧失了表达欲，低头喝闷酒。
“叔叔阿姨，我敬你们。”阮佑廷仰脖子，一盅白酒见底，脸上登时烧起一片红，“我今天，今天——”
我心里隐隐觉出不安，前两天阮佑廷背着我和季卓凡频繁通话，两人似乎在密谋什么大事，李盼肯定也知道。
我放下筷子，咽下嘴里食物，眼看他单膝跪地，从兜里掏出钻戒，献宝一样奉在我面前，“颜可舒，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枚戒指在和煦的光里闪着隐晦的光芒，像我和阮佑廷低调的感情，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躲躲藏藏。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早想过会有这一天，想象过求婚的场面，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似乎无法下定决心接受这枚戒指，所以我迟钝了半秒钟的时间。
阮佑廷眼里含着不可忽视的期待，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我——”
我抿紧嘴唇，环视桌上几人。
他们眼里的期待不亚于阮佑廷，像是守在电视机前看球赛，等的就是最后那几秒有个射门。
然后从沙发上跳起，鼓掌欢呼，振臂呐喊，一幅欢闹热闹的画面。
我心里出现一个小人，她正伸手小心翼翼触碰戒指，怕触到上面的刺，更怕往后的婚姻里遍布荆棘，我知道她的犹豫。
另一个小人在我耳边说：颜可舒你快三十了，如果想结婚就不要磨蹭，错过了可没后悔药，下一个男人或许还不如阮佑廷。
季卓凡戳我后背，凑到我耳边说：“小阮等着呢，给个答复。”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答应了。
我姑流下眼泪，姑父拍手叫好，季卓凡依偎在李盼怀里竖起大拇指，桌上的气氛突然活了起来。
季卓凡趁热打铁，把怀孕的事情说了。
我姑和我姑父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盯着李盼，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起跳的架势。
没料到的是，我姑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许是喝多了，边哭边说掏心窝子的话，我姑好一顿埋怨季卓凡，又数落李盼。
“瞧，你们把你爸气得，都气哭了！”
我姑气势凌人：“我告诉你李盼，凡凡跟了你但凡受一点委屈，我们老两口可饶不了你！”
李盼激动地端起酒杯喊了一声“爸妈”，像是自罚连喝了三杯。
饭后，李盼和阮佑廷在楼下陪我姑和我姑父说话，我陪季卓凡上楼休息。
我们俩的房间我姑每天都会打扫，床单是新换的，一股清新的洗衣粉味儿。我躺在床上玩手机，她抱着相册回忆童年。
“那时候你还单眼皮呢！”
季卓凡指着一张我小学时照的一寸照，锅盖头，肉乎乎地脸上一双丹凤眼，可爱又好笑。
我凑到她身边歪头看，笑说：“谁知道后来怎么变成双眼皮了。”
“基因呗。”季卓凡摸了摸肚子，想了想：“舅舅是单眼皮，估计你母亲是双眼皮。”
“她？”我冷哼，“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你真的不记得她吗？”
“不记得了。”
“你等等。”季卓凡跑下楼，重重地跺响楼梯，再上来时手里多出一本相册。
“你怎么把姑姑的相册拿上来了？”
她不回答捧着相册坐在床边扒拉照片，搞得像在研究古籍里的神秘文字。
“找什么呢？”我问她也不回答。
良久，她“欸”一声叫我，把相册递到我面前指着照片上一个人说：“这个好像是陈怡。”
照片年久褪色加上画面曝光，一张挤满人的大合照里，只有前一排端坐的人能露出全身，其余人都是半个身子。
合照是远景，一个镜头框住所有人，我凑近看了半天，连鼻子和脸都看不清楚，更别替说是男是女了。
“这是陈怡？”
“嗯。”
“你确定？”
季卓凡笃定地点了点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模棱两可道：“应该是，额......等等。”
季卓凡以刚才指的那张脸为中心，把周围相似的脸全都指了一遍，我一脸无语地看她，感觉她在玩我。
她讪讪一笑：“其实我也忘了，小时候我妈给我指过，不过我没仔细看，就那几张脸错不了。”
“算了不看了，看了也不认识。”我合上相册放到一边。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陈怡出现想和你相认怎么办？”季卓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我才不认！”我拿过相册抱在怀里，“你休息吧，我下楼放相册。”
“欸，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个问题，刚才阮佑廷求婚你在犹豫什么？”
“别瞎说哪有犹豫，不跟你说了，我下楼了。”
关上房门我吐出一口气，摸出手机对着刚才的照片拍了一张，留着回去细看。
晚上回家洗过澡靠在床头，把照片放大缩小，重点看季卓凡指的那几个人，依旧徒劳，唤不醒我对陈怡的丝毫记忆。
阮佑廷倚过来环住我的腰，问：“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我没避讳他，继续盯着手机屏幕，他见我不理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发出疑问：“这个？”
他两指一划，照片缩小。
“这张照片我舅舅有一张。”他指着其中的两个人，“这个是他，这个是我妈，不过你这张太模糊了看不清人脸。”
“真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惊喜什么期待什么。
“嗯，他们是丰城大学的，我妈是体育生，我舅舅学市场运营的。”
“陈怡也在这张照片里，这么说叔叔阿姨很可能认识陈怡。”我和阮佑廷提起过陈怡，但他了解不深。
“明天帮你问问就知道了，现在——”
他坏笑撑起身体，拿走我手里的手机，慢慢压下身子困住我，黑夜里两股暗火彼此纠缠，燃烧，直至夜半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