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您好，请问是您刚刚在滴德打车上下单去中心医院的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因为以前被拒绝了太多次，林毅的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微。

    “是我啊，请问怎么了吗？”电话那边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语气中似乎透露着一丝丝的着急。

    “您好，我是您刚才下单的滴德司机，我想请问您一下我中途可以去接一下我儿子放学吗？孩子已经放学一段时间了，再不去接的话我怕会太麻烦学校老师，不会耽误您多久的，三分钟，三分钟就行了...您是有什么比较着急的事情么？”林毅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不合理，在听到对方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着急焦急后，说话就更没什么底气了。

    “这样吗？如果只耽误几分钟的话没什么问题。”张乔考虑了一下，妈妈也没跟自己说让自己去医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但既然没有明说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应该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着急。

    林毅得到肯定的回答挂断电话后，整个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这个月因为照顾孩子已经被投诉差评了好几次了，如果继续被投诉的话，平台绩效估计就被扣的一干二净了。没了什么心理上的压力，林毅感觉车载广播播报广告的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了。

    他嘴里哼着轻快的曲调，将车载广播调到自己最喜欢的听歌频道，但是，一首歌还没听完，广播里就变成了一段新闻的插播，来回重复。

    “突发一条紧急新闻：人民广场地铁站内两辆列车发生追尾，事故导致包括一名列车司机在内的共18人遇难，37人受伤，受伤人员已陆续送往人民医院，事故原因为后车速度过快外加刹车失灵导致的追尾事故，具体原因仍在持续调查中。请前往人民医院和人民广场的车辆注意避让救援车辆......”

    “地铁追尾么，还真是有点罕见的。”林毅看广播一直在播报这则新闻，迟迟没有要重新播放歌曲的意思，便没有了听歌的心思，随手就把广播关了。

    按着导航开了没五分钟，林毅就开到了站在路边有一个穿着翠绿碎花连衣裙的一个小姑娘不时的往这边的路口张望，稍微确认了一下他便把车子停在了张乔方便上车的地方。

    “真是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虽然征得了对方的同意，但林毅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绕了远路的话，这单的价格就会上涨，虽然自己本意并不是为了多挣那一两块钱，但乘客虽然顾及了他这边的请求，让乘客多出那些费用仍然让他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不麻烦的”张乔笑盈盈的摆了摆手，随后便自顾自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机，准备再在微信上问问妈妈到底让自己去医院干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点预感，应该是家里面出了什么变故，但妈妈有没有说的特别紧急，估摸着情节应该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一路无话，七八分钟后就到了林毅儿子所在的学校，不一会儿，张乔旁边便多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环抱着自己的书包，看着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林毅也看出了自己孩子情绪有些不对劲，但是因为还在工作，并没有去开口问。

    一旁的张乔也终于跟母亲问清楚了情况，原来是外公乘坐的地铁被另一辆追尾了，还好外公所在车厢离地铁尾部还有两节车厢，本身并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现在正在医院检查。

    “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张乔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便看到旁边的小男孩抱着他自己的书包，撅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小朋友，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的样子啊？”张乔家里有好几个表弟，但是她自己却是独生子女，所以跟自己那几个表弟在一块的时间还挺多的，也挺喜欢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自己觉得也很擅长哄这样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有啥不开心的事情跟姐姐说说呗”

    男孩在听见前半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张乔，当张乔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却又马上低下头，一副不想说一句话的样子。张乔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便不再问他的名字，开始慢慢的哄着他，让他试着跟自己说说不开心的事情。

    慢慢的，在张乔的询问和林毅的的助攻下，林忆雪终于向二人说起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林忆雪的几个同班的男生今天一直在嘲笑他的名字听起来娘里娘气的，他之前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像是男生的名字，所以当他被那些同学嘲笑的时候他就只能像个被撵来撵去却又飞不起来的小鸟一般，在教室里和操场上不断地逃跑和躲藏。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被好几个同学追来追去直到上课。

    “爸爸，你为什么要给我取一个女生的名字啊，他们嘲笑我的时候我很想去反驳他们，但是我却不知道用什么去反驳他们，因为我也觉得我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女生的名字。”

    面对儿子的质问，林毅并没有向他解释缘由，看着马上到中心医院了，便只是转移话题。“小忆，咱们先把这个姐姐送到地方好不好，然后爸爸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汉堡炸鸡好不？”说话间，车子过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便停在了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前面。

    张乔看已经到地方了，便没有在过多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也就下车了，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付款，却发现订单在途中的时候就已经被司机取消了，自己并不需要支付打车费了。发现没有办法支付了，张乔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便上楼了。

    车内

    “小忆，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你妈妈是把咱们两个丢下了，不要咱们了，自己去了很远的地方去了，这些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估计很早以前就猜到了，其实你妈妈很久之前就因为一次事故去世了，她其实不是抛下你不管的，希望你能原谅爸爸这些年一直瞒着你，没有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林毅其实也想了很久，之前学校的老师就联系过他跟他说过这件事情，虽然学校老师已经教育过那几个小孩，但很明显，这件事情已经在林忆雪的班级里面传播开来了。但这件事又跟给同学起绰号的性质不完全一样，学校老师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请对方家长，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今天，林毅终于决定跟儿子好好说明白这件事情，因为林忆雪已经到了一个懂事的年纪了，他也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能够承受一些他之前承受不了的事情。

    “小忆，你的名字，其实是跟你妈妈有关系，你妈妈叫王雪梅，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而你名字的含义其实是思念雪梅，所以叫忆雪。以后你同学再嘲笑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就可以告诉他们你名字是我的跟你妈妈的名字的组合。代表你是我们的孩子。”

    林忆雪听完之后也反应过来了，其实他也猜到过自己的名字一定跟自己的母亲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因为林毅一直告诉他的都是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小孩，所以他并不愿意这样去想，也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也不爱，也不恨，只有在看到其他孩子能够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吃饭玩耍的时候才会有些难过，但他一直都很小心地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因为他知道爸爸已经很辛苦了。而现在，他好像感觉到自己与这个叫做王雪梅的女人有了一线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早已懂事的他并没有让林毅担心太久，不一会儿便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笑着对林毅说“爸爸，我今天想吃两个鸡腿堡！”

    看着从自己情绪中强行挣脱出来，挤出笑容的儿子，林毅心中更加心疼了。其实他不也不忍心一直让他的的孩子觉得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但他实在不愿意去回想，也不愿意让林忆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因为他自己而死的，比起林忆雪恨他跟王雪梅，他其实更害怕林忆雪恨他自己。

    “可以啊，别说两个，就是你要吃三个，只要你吃得下，爸爸就给你买。”

    “好耶！”

    ......

    在对父子交谈的同时，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副驾驶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位他们都看不到的穿着米色毛呢大衣的半透明女人，正是林忆雪的妈妈——王雪梅。

    此刻，她正看着强挤出笑容的儿子，眼神中满是心疼，她伸出手，隔着座椅想要摸摸自己孩子的头，却意料之中的直接穿透过去，她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儿子自己真的很想她。随后他扭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林毅，看着这个自己印象中脸上一直洋溢着阳光的笑容的男人，如今却是满脸的疲惫。握着方向盘的手也被香烟熏得油黄。在王雪梅的印象中，林毅是不抽烟的，不知道是生活的压力还是单亲爸爸的困难，让他最终有了烟瘾。

    她穿过座椅，到了后排座椅上，看着这个自己生前只看过几眼的亲生骨肉。看着他十分懂事的帮林毅揉捏肩膀的时候，内心的痛楚到达了顶点。明明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明明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但是林忆雪却懂事的让她更加疼惜。

    王雪梅多想伸出手抱住这个让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孩子，但是当她刚伸出双手的时候却发现下一秒自己已经离开了车子，孤零零的飘在公路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车灯，王雪梅只能心灰意冷的往来时的方向飘去。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毅他们的车上，就像她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搞懂自己为什么还在这个世上，她总是无意识的苏醒，无意识的飘荡，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沉睡，整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浑浑噩噩的，只有少数的时间能够清醒，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碰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知道下一次苏醒会在什么地方，会见到谁。

    她只记得自己是生林忆雪的时候难产死的。

    七八年前，怀孕的王雪梅住在自己婆婆的家里，因为林毅在城市工作，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历去照顾怀孕的妻子，只能拜托在乡下农村生活的母亲帮忙照顾。王雪梅与婆婆的关系并不像大多数敌对的婆媳关系一般，两个人都有着善良温柔的底子，林母照顾王雪梅也很用心，眼看马上就到临盆的日期了，林毅还是没有办法抽出来时间回老家陪王雪梅，只能往家里面多打点钱来弥补。

    这天晚上，王雪梅被肚子里的阵阵剧痛给疼醒了，痛呼声吵醒了在一个房间里看护王雪梅的林母，但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农村老太太也不会用智能手机，虽然林毅教过她很多遍如何拨打急救电话，但是情急之下林母也只会拿着手机去找邻居帮忙打120了。

    拨打完急救电话之后，林母便和隔壁的李嫂一起根据自己几十年前生孩子的经验准备帮王雪梅节省。但是天不随人愿，王雪梅的生产并不是很顺利，虽然最后救护车及时赶到，由于错过了最关键的是生产和救护时间，虽然孩子已经生出，但母子二人都出现了生命危险。经过医院的尽力抢救，王雪梅最终还是因为出血过多抢救失败，王雪梅之在弥留之际匆匆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便撒手人寰。

    在王雪梅去世之后，林母纠结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过错，买了瓶农药一饮而下，说是下去找自己的儿媳妇道歉去了。林毅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母亲，在极大的痛苦折磨下没有办法好好工作，最终被公司辞退，到最后沦落到开出租的地步。

    ......

    解澜只觉得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便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小鸟，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面透明的玻璃上，自己的身体也像一张纸一样，被别人用笔尖划来划去，然后便被一张大手揉成一团，以一个极其完美的抛物线丢向垃圾桶，在桶边磕了一下掉在地上之后在慢慢舒展，接着意识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意识苏醒之前，他又感觉有人在拿什么东西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头皮便被一个东西划了一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耳边传来不知道是什么仪器的滴答声和警报声，掺和着人声一起，显得十分嘈杂。

    “好吵，真的好吵”，解澜嘟囔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列车地面上，但是这内饰跟自己开的列车并不一样啊。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扭头看到前面的列车司机的座椅跟仪表盘，突然反应过来，这辆列车没有司机却自己在行驶。

    他赶忙跨坐在驾驶位上却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在搞清楚着凉列车是自动驾驶之后，他便开始研究操作面板上的各种数据。

    “驾驶员：解澜

    乘客：无

    ......”

    “所以说我成了这辆列车的驾驶员？而且现在我的列车上一位乘客都没有？”解澜被自己现在的处境搞得一头雾水，但是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便扭头打算去后面的车想去转转，反正这列车会自动驾驶，也不需要自己看着。

    正当他准备离开驾驶室的时候却发现列车速度开始缓缓下降，解澜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透过驾驶室的玻璃朝远处的黑暗望去，发现隧道的左边，一个没有任何广告的站台正在缓缓靠近。

    列车头带着他缓缓朝前方驶去，惊鸿一瞥间看到了站台最开始进入列车的挡板前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最终整辆列车还是停靠在了这个站台，解澜凭借着印象中的位置，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向那个白色身影进入的车厢探索，终于在倒数第二节车厢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此时她正穿着一件米色的毛呢大衣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座椅上，低着头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