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国南端的天罗城,群山环抱,气候温宜。那连绵的千山之间,有一处不显眼的开阔谷地。
俯瞰之下,谷地里有无数的小山丘起起伏伏。
其中一座小山顶上,清凉的薄雾曼舞升腾着。
遥遥地,那若断若续的采茶歌令,撩开山雾,照见骄阳。
微风不歇,雾中清淡的光影流转幻变着,这小小山顶若缥缈仙境。
清雾沾上了采茶少年的睫毛,如霜。采茶的歌又被他唱到了记不得歌词的部分。
他眨眨眼,睫毛上凝结的雾珠便晕染开来,乌透结绺,好似凭添了些情绪,干净楚楚。
眼中已不存方才出神采茶时的清冷辽远。
他捏着茶树叶的手悬停片刻,却仍是没回想起来是什么词呢。悬住的手便松动了,将茶叶投入那揽在怀中的浅竹箩中。他继而用哼唱带过遗忘了歌词的部分。
他哼唱之时,那唇角下的淡淡青痣,便静默。
他又开口,唱出词时,这青痣便在原处怡然自舞……
想吃,想吃掉这颗痣……
“喂!你写什么呢!”一只巴掌大小的阿飘,怼在炅儿面前,朝她大喝一声。
“哎呀!糟了……”半透明的虚拟面板上,一小段文本终止在那个“……”前。
被虚拟面板后面的小阿飘吓了一跳,这个偷窥采茶少年的素颜女孩醒悟过来。
隔着那半透的面板冷眼一看,她的美,似乎超越了她的年纪。
“失误……忘了退出书写模式,不小心把想法写出来了。”炅儿心想。
“跟你说过了要注意,不要把想法写出来。”
“你可别再造了,书是我的法体,但写坏了你也得倒霉啊。”小阿飘用圆球一样的小手指着她鼻子说。
“能回档吗?”炅儿问。
“不能!跟你说过了要谨慎!你非得要我的书写权限,你到底想不想快点达成你的新结局啊!”小阿飘有点怒其不争。
“我还以为你作为系统是万能的呢,再说了我这严格把关不也是为咱俩好嘛,我这刚开始写还不熟练呢。”
炅儿讪讪一笑,表情有点扭捏,问道,“开头那段正文写得可还行?”
“哎烦死你了,你都穿越过来一个月了,就写出这点?”不提开头还好,这一提,小阿飘立马抱怨了起来。
“天天来看,天天来看。看了七八回了吧。”
“下雨也看,刮风也看。你是没看过男孩子吗?”小阿飘爆发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数落着。
“你才没看过!追我的多着呢。”炅儿立马梗着脖子,对着面前的小阿飘嚷嚷起来。
不过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对着空气念叨的神经病。
小阿飘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反正别再光看了,赶紧行动起来吧。”
阿飘做了一个调皮的空中翻转,又补了一句,“早行动早吃到嘴哟~”
“你还~说~”炅儿气得想爆炸,却没了气势。
此时少年哼着歌,从小山坡步上山顶。他又看到那个女孩在结界外面隐隐窥探。
“莫非……”他回头望向山坡上茶园中间特意留出的空地,那里栽培着他精心选育的珍贵药材。
“是惦记我的药材吗……”
他想起前些天初见她的情景——
那天下着大雨,因为屋子正处在山顶,附近的土地都修整得非常平坦,不利排水。他就想看看小屋后的苦生菜,怕是菜渠里会有存水。它们喜阴,但根茎怕水浸泡。
他打伞出去,就见茶园东边有一人,那人打着棕黄油纸伞,一席淡青纱裙透出来几许内衬衣裳的粉,腰间系着一条淡红绸带。这姑娘见他便立即蹲在了茶树后面。
他的茶园很大,超出结界以外的茶树,东西各有四五垄。她就躲在结界尽头的那一垄低矮茶树下,不敢近前应该是忌惮结界,大概是位妖修。
等他疏通完菜渠回来,那雨伞还在茶树顶上露着。雨中只有两把伞吧嗒吧嗒地激烈交谈,两人隔着行行茶树默默无言。
那天之后到今天,应该见过四次了。算了,反正不像凶妖。明天问问黑皮大哥认不认识……她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山顶的小屋前,有一片晾晒草药用的竹竿架子。少年将手中铺着嫩绿茶叶的浅竹箩放在上面。转过身子面朝南方,衣袖向上一挥,山雾便荡开一道口子。一道阳光被邀入他的篱笆小院,照在竹箩中的茶叶上。
少年低下头看向竹箩中,那道穿透雾气的光柱,紧贴着他的额头和鼻尖。
他翻手往头上别过额前的一捧垂发,看着茶叶的眼神笑意温存。不觉间那刚从额前别过的头发又丝丝缕缕落回了一半。
他把手伸进那光里,捋顺了几片茶叶。手背上反射的亮光映在他脸上。
“清明茶,给妈妈。”
他抿嘴一笑,甜蜜明媚。嘴角那枚青痣一并飞扬。
但又有一丝不经意的惆怅。
……
小阿飘见炅儿又在写景抒情,就觉得不能再耗着了。
它穿过透明面板,猛地扑向她的脸,两只圆球一样的小手搂着她的鼻子说,“赶紧交代身份!赶紧触发剧情吧!娘唉!”
“要不再等我找个机会……”炅儿又侧过脸看向那少年,言微不详。
“别看啦,他晒干露水要进屋炒茶了!”系统阿飘抡起一只圆球小手,就给炅儿鼻子上来了一记暴击——咘丢儿~
“现在清明时分薄雾绵绵的!九尾狐儿和少年郎在茶园初邂,还不合适么!”小阿飘直直盯着她反问。
“明天一起给他妈送茶去啊!”小阿飘催促道。
“行……别骂人嘛”炅儿终于鼓起勇气,“但是你能不能给我再加强点儿。”
“你能给他陪练助长就行了,要那么强干嘛?旧的结局是你为了保他重返天罡界被罡风削得魂飞魄散,才需要很强。但我们不是商量好新结局啦?”小阿飘嫌她要求太多。
“你只要保他此次下界轮回的这个肉身七魄圆满就行了,到时候他会凭自己本事飞度天罡做回主将。跟你说过了,比养条狗还容易。”
“感情线我不太会搞啊,我可不嘤嘤嘤地当挂件,我要当大女主啊。”
“我强一点,也好关键时刻帮他装b打脸什么的……”
“再说,你们这地界妖怪太多我害怕啊。”炅儿死皮赖脸地一顿输出。
“要是有阿猫阿狗的龌龊配角恶心到老娘,我可是要切书自杀的,那你就另找别人吧。”炅儿又加上一条切书威胁。
上次她威胁切书自杀,还是对自己魂飞魄散的结局发严正出抗议的时候。
鉴于前几任穿越者都切书自杀了,没有一个抗到最后的。所以系统阿飘也就同意她改变女主结局的要求了。
“行行行,我给你都加满还不行吗?”说着文本面板关闭了,属性面板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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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属性面板:
角色名:花稚
种族:九尾妖狐,半妖。(人狐混血)
三魂——(先天所得,分为:劣根、普通、精益、优秀、史诗、传说)
人魂:优秀(固有)
地魂:优秀
天魂:普通
七魄——(后天可修炼提升,上限10000点)
力魄:10000
气魄:10000
中枢魄:10000
精魄:10000(无垢)
英魄:10000
灵慧:10000
天冲: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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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七魄数值都被加满,炅儿抿起嘴满意地点着头。
小阿飘解释了一下,天冲可不能加满啊,加满就必须飞升了。故事就没法展开了。
小阿飘催促道,“赶紧变身原形吧,卸了妖气就能进结界了。”
“这是花稚和男主的第一次见面对吧?”炅儿问。
“是的。他已经进屋炒茶了,你进去吧。让他发现你这只受伤的小狐狸。”
“好。”说着炅儿变成了一只皮毛火红柔亮的小狐狸,一头撞进那结界。
恩……没有撞进去。砰地一下,她狐身倒地,结界裂开了!
炅儿的意识一下从这只九尾妖狐的身体里弹出去,飞入了小阿飘体内。
“炅儿的元神怎么回归系统了?”小阿飘此刻万分惊讶,只有结局后才会发生这种事啊,可穿越者怎么开头就返回系统了。
小阿飘连忙去查看自己体内的穿越者元神,还好,没死,只是昏迷了。
小阿飘心想:“你穿越前不是看过开头嘛,说是撞伤,然后男主为你疗养,但不是撞丢元神啊!还真够狠的……”
倒在地上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又化作了人形,站在原处。小阿飘懵懵懂懂,看着她的背影,只听见她小声说道:“屁的穿越者。”
之后她转过身,直直看向自己,淡然一笑,说,“见到你了。”
小阿飘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口道:“花稚?”
“此地不能久留,等会他的侍卫就要来了。”说着这个叫花稚的女主用尾巴将小阿飘卷起。一跃到了几里外的山头,隐身后又一跃,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某山头上。
……
少年所在山头上,善十道长穿着他无门无派的散修袍子,缓缓走了上来。他看着少年屋顶烟囱升起的炊烟,默默念了一句:“今日清明。”
那山顶上空百米处悬停的护山大阵便绚烂起来,结界再次展现,包裹了整座山头。
善十缓步下山去,向着隔壁山头自己挂单的道观走去。
……
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内,炉火冥冥,低矮石桌旁坐着的是阿飘妖狐一对。
小阿飘体内的炅儿醒了,炅儿吵吵着,你撞得我头好晕。
花稚说,你哪有头。
……
小阿飘听见她们的声音在系统里起起伏伏,它成了两个元神的沟通桥梁。
炅儿问道,你是谁呀?
花稚说,系统最清楚了,让它说说吧。
小阿飘接过话头,“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但书中世界是不存元神的。只有穿越而来的主人公才会以元神的面貌显现。”
“她是以前的某个穿越者,造就了一个失败的结局。虽然失败的结局有过成千上万次,但那次很特别。”
“女主先是在‘最后即将完成使命阶段’独自离开了,男主寻找几百年不得。后来那驻守在天、人两界之间的天罡司慢慢失守,导致人间的灵气和香火混乱、群魔乱舞。当他放弃寻找的那一刻,开始大杀特杀。血洗东大陆所有妖魔和私自下界的神祇,这倒也不辱他作为天罡司主将的使命。”
“之后他去了西大陆,还是寻找不得。最后在那里直飞天罡、天界两重天。理所当然的,他在天界也没有寻得她,就悄然下界兵解于此地了。”
“而我只是当一个特别的烂尾故事切掉了,没有在意她元神去了哪里。也不是没有在意,我实在搜不到她的元神,就当她返回原世界了。”
花稚插话解释道,“我已在此界轮回投胎了三十七次。第七次投胎后我就觉醒了,记起了所有前世,也记起了我穿越之前的世界。”
“这是我第三十次用旁观视角观察我的花稚,我早已发现了你的秘密——系统的秘密。但我看不到你也接触不到你。”花稚盯着小阿飘说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小阿飘问。
“我想要的是终结。”
“终结什么?”小阿飘又问。
花稚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他也有了阿赖耶识,和你我一样的第八识。”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我会偶尔取回本体控制权,但好在我们的路大致相同,所以我也不会妨害你们什么。”
“今天也只是打个招呼……”
花稚突然将手臂探到石桌对面,一把将浮着的阿飘抓到眼前。
炉火冥冥,轻轻摇曳。
她双手扳着小阿飘的身体,两个大拇指撇在两侧轻轻按住它的左右胳膊,和那对圆球小手。
她的头微微低伏,对它说:“这次你不妨退居幕后,我与这小丫头为你重谱此间。”
还不等小阿飘回话,花稚张开嘴巴露出雪白的尖牙,一口还未咬下,忽然止住,一笑,又接着说:
“哦,忘了告诉你。”花稚捏了捏小阿飘软软的肚子,念道,“春茶甘美,那痣也是。”
这话说完,未待小阿飘和里面的炅儿做出任何反应。
花稚一口将她们吞进了嘴里,慢慢咽下。
她站起身来,随手将腰间的淡红绸带扯出,系在脑后如瀑的头发上。
她的美,深邃如她的年纪。
一个深呼吸,花稚开始咳嗽起来。那小阿飘咘丢儿一下从她嘴巴里冒了出来。
花稚看着小阿飘惊魂未定的脸,惊讶地说,“阿飘!我回来了?”
小阿飘听得出来,说话的这人是炅儿。
花稚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