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真的不去幼儿园吗?我觉得还是从幼儿园开始比较好。”在学校的门口,李茹忧心忡忡的拉着林云乐的手,又一次问出了这个最近几天她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妈妈~,我可以跟的上的,在家里你不是都考过我了吗?你还不相信我吗?”林云乐有些无奈,又不能真跟前世一样撒泼打滚,如果不是有必要的理由,她倒不介意晚上一年学。
前世,她也是这个年纪上了一年级,那时小小的她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上一年级不可,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妈妈,想来也是一哭二闹那一套,最终她如愿以偿,提前上了一年级,不过那时没有任何基础,甚至还不会写名字的她,是真的学不会一年级的内容,被老师批评,被同学嘲笑,以至于自尊心比较强的她三天两头的不想去上课,如果不是妈妈的“努力”,想来她就会“一步不会,步步不会”,最终早早失去对于学习的信心和兴趣,成为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所以现在的她明白理解妈妈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但是后来她也曾无数次感激自己当年的无理取闹,感慨命运的变化莫测,因为,在她之后的那一届,她们省的中考和高考进行了改革,这是个好消息,但这对于改革后第一届的大部分考生来说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林云乐当然也在那个‘大部分’里面,所以今生她还想在今年入学!
“可是,哪有不上幼儿园,直接上小学的。”李茹想了又想,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在她看来上学是一辈子的大事,需要深思熟虑,不能让孩子长大后,想起这件事,后悔,埋怨她。
“妈妈,幼儿园教的我真的都会了,你就相信我吧!”
“可是,……”
“妈妈,我会数数,可以从1数到100,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并且会写许多汉字,甚至会读并且会拼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妈妈,你认为我还有必要再浪费一年的时间在幼儿园吗?”林云乐握了握拳,一口气说道。
李茹久久未说话,林云乐也跟着沉默,周围车辆行人来来往往,鸣笛声,叫卖声,喧闹嘈杂,没有人注意她们母女二人的对峙,她们周围好像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一片寂静。
“妈妈,…”终究还是林云乐先败下阵来,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乐乐”
只是她才出声,就听见妈妈叫了她一声,抬头看,一下子就撞进了妈妈那双沉静的眼眸,林云乐本来还有些委屈和烦躁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她听见李茹继续说。
“乐乐,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等到第一次月考,若你取得了一个好成绩,我们就继续上一年级,若成绩不理想,我们就去上幼儿园,不是妈妈不信任你,只是,你还小,在你长大之前妈妈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好哦!”林云乐连连点头,非常激动,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开心!
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毫不掩饰的笑脸,李茹只觉得情绪好像会传染一样,自己也变的快乐起来了,或许她的女儿真的是不一样的,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平日种种,深叹了一口气后又重新将烦闷忧愁压在心底,她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学校办理入学。
李茹牵着林云乐的手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教室门前长了几棵大树,格外粗壮,此时正值夏际,它们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林云乐已记不太清它们的品种,只想起在前世的某个暑假后,再次来到学校时,那几棵大树已经被替换成了几棵小树苗,林云乐曾一度不解,只是在后来,学校倒闭后,隐隐的猜测,这几棵大树大抵是被换成了红票票?
穿过不是很长的走廊,就到达了报名处,此时,这里已经闹嚷嚷的很多人了。
林云乐与李茹手牵着手,站在长长的队伍里,起初,她们还在开心的聊天,后来,队伍一下没一下的蠕动着前进,烈日当空,汗流不止,她们也没了交谈的心情,只是各自望着这长的令人有些绝望的队伍发呆。
等林云乐回过神来,恰好听见一个陌生的热情的声音传来。
“呀,李茹?这是你女儿呀,都这么大了,这么久没见,都该上学了?”
是一个牵着一个大概跟她同岁的男孩儿的陌生阿姨,林云乐不认识,听见她提到她,林云乐对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一旁。
李茹碰见了熟人,也非常惊喜,她们很快就聊起来了。
约莫是好久不见的同学?朋友?听着她们讲话的林云乐无聊的猜测。
只是她们怎么还没讲完,当过孩子的应该都知道,在旁边静静的听大人聊天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哦,队伍怎么这么长,哦,太阳怎么这么大,来个人救救孩子吧,话说不报名直接去上课会被赶出来吗,林云乐面无表情的在内心发疯,有些人表面正常,其实已经死了一会了。
林云乐漫无目的的环顾四周,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神怔怔的定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处,那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周围的喧嚣远去,在林云乐眼中,她们之外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片刻。
那一刻,林云乐脑海中思绪纷飞,种种情绪霎时涌上心头,压的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几秒后林云乐理智回归,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慌乱的低头,收回视线,看见了自己的鞋子。
她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遗憾,愧疚的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背影。
她也在队伍里,林云乐她们的正前方,应该也是来报名的。
林云乐不解,也有些不愿承认,七年未见,只看背影,她就认出了她,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再次见到她,是她“6”岁的时候!!想到这,林云乐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嘴角微微翘起,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个林云乐对其情感非常复杂的女孩子,叫林尔竹,很好听的名字,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曾经是。
她们是同村的只差了一岁的唯二女孩子。她们脾性相似,品味相投,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形影不离的度过了短暂快乐,无忧无虑的小学六年。她们在心智不全的年纪,曾跪着发过誓,要做一辈子永远的好朋友,村头的老桃树见证者她们的誓言,但,后来这棵桃树在一次的大雨中被雷劈了。
她们一起做过太多无厘头幼稚的事,林云乐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她无比确信,在那些年里,课间,上厕所,买零食,她们一定是一起的,放学后,松手,她们一定是在校外的。那时,她们的友谊容不下第三个人,不用讨好,不用担心说错话,也不用担心没话说,在一起就嘻嘻哈哈,分开也互相挂念。林云乐曾以为朋友就是这样的,以至于后来,跌跌撞撞,委曲求全,对友谊失去信心,对朋友不抱希望。
这段关系的转折发生在五年级的上学期,那段时间,林云乐与林尔竹自认识以来第一次吵了架,现在虽回想不起原因,但林云乐记得冷战了两天后,她在林尔竹的书里塞了一个纸条,她们就别别扭扭的和好了,只是一段时间后,她们又发生了争执,而从那之后她们竟再也没说过话,自此断了联系。
她们都倔强的不肯先低头,年少的自尊压着她们向前,当时,时间都成了拖累而非良药。林云乐曾困惑了好几年,也没想明白她们之间最后为何会变成这样,后来她才意识到,或许,她们之间只是少了一份勇气…
本来事情要是到这里结束,林云乐最多只会感到遗憾,长大后,可能更是会坦然接受,明白这是很正常的事,明白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过客,林尔竹也只会是其中一个。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才大大出乎林云乐意料,令她追悔莫及。
起初,是五年级下学期还没结束林尔竹就转学了,在大家都对她转学一事感到惊讶不解并议论纷纷时,她表现的不以为然毫不在意,只是在听说是她的妈妈来学校帮她搬书感到一丝惊讶,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她的妈妈。
后来,林云乐按照原先的计划到县城的中学就读,疲于应付忙碌繁重的学习任务,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周测,月测,期末,联考,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内耗,焦虑,不安。这些事情占据了林云乐的全部心神,相比起来,林尔竹好像无足轻重,在林云乐那几年的世界里,她好像消失了般,无人再提及。
当林云乐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六年后了,林云乐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场景,那时,林云乐在上高二,一年的努力学习有了成效,在开学时她成功的被分到了快班,她终于吐出去了心中因为中考失利而堵着的一口气,彼时她信心满满的走在校外的小路上,微风徐徐,阳光正好,脚下踩得树叶沙沙作响,她觉得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
直到回家后她从妈妈口中听到有关林尔竹的事情,她自开学以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她才知道,原来林尔竹,她生病了,自杀多次未遂,现在已经在家休学了一年。
听妈妈的描述,林尔竹现在摔东西,大喊大叫,哭泣,自残,闭门不出,不愿意见到任何人,所以,她的妈妈才会在县城里租了一间屋子,所以李茹买菜时才会遇到她的妈妈,才会得知她的近况现在叙述给她。
得知这个消息,林云乐很震惊也很难过,她完全想象不到性格开朗,乐观大方的林尔竹几年后会成为这样,她这几年究竟遭遇了什么,林云乐下意识猜测,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就是校园霸凌,她太了解她了,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故而她轻而易举的联想到,如果当初她们没有吵架,林尔竹就不会提前转学,而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的到一个好一点的中学读书,也许就不会受到伤害,现在就不会生病。
一想到这些,林云乐就有些崩溃,觉得都怪自己,毁了她的前程和人生,尤其是妈妈还说她不愿见到熟人,这似乎又是一个证据。
那段时间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一直萦绕在林云乐的心头,她深困于情感与理智的交锋,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只是六年的感情,林尔竹几乎占据了她整个童年,在她心中分量太重,只是那时她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会理解她,没有人可以帮她,只是“自杀”“休学”“抑郁”对当时的林云乐来说太过沉重,她清醒的看着自己一头钻进了死胡同,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紧紧缠着她,她挣扎不出,深陷其中。
她想去看望林尔竹,但却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身份立场,又被妈妈那句她不想见到人阻挡了脚步,她担忧自己会不会刺激到她,害怕自己再伤害到她,她无数次望着“她”在的方向,在巷子口踱步,终究,她做了胆小鬼,她再没见过她,后来更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刻意遗忘。
林云乐想到这里,红了眼眶,她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虚伪,手随意的摸了摸眼眶,竟然有温热的泪珠落下,她又不合时宜被自己气笑了,她讨厌泪失禁体质,她不想哭的。
妈妈何时结束了谈话,林云乐没有注意,只是她心情明显很好,与之相对,林云乐的心情跌入了谷底,她眼底的情绪明明灭灭,放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的攥紧衬衫的衣角,松开,然后再攥紧,不知几次过后,林云乐终于松开了手中已经皱巴巴的衬衫,做出了决定,轻轻的把手塞到了身旁妈妈的手中,将头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胳膊,她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庞,内心一片怅然。
[如果,我们不曾相识…]
过了这么久,队伍也排到了林尔竹,林云乐看着,报完名后的林尔竹正牵着她奶奶的手蹦蹦跳跳的转身离开,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了,所以她笑的格外开心,现在视力还很好的林云乐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回家路上,有风吹过,林云乐已做好了决定,她想,她又要做胆小鬼了。
行至村头,路过林尔竹的家,林云乐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扭过头去,村头的桃树依旧,只是这次,灼灼繁花下再也不会有那两个真挚的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