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望着茉莉纤细的背影,如风中的小白花一样被老妖婆抓住,痛骂几句后,揪着耳朵带走了。
“骗你的,我才不是你的同类。”慕星冷哼一声,做了个鬼脸,随后在慕辰不明觉厉的目光中把自行车推进院门,“啊啊啊好饿啊,今天我累死了,做了超多工作!”
老太太见孙女委屈巴巴的,顿时心疼上了,脚步飞快闪进厨房热饭。
慕辰跟着进屋,乖乖帮姐姐收拾东西,完了又仰头望人,眼睛亮亮的,仿佛是在问还有没有其它吩咐啊姐姐。
“好乖好乖!”慕星揉了揉小女孩蓬松的头发,坐到沙发上问道:“有没有想跟我分享的事啊,今晚有足够的时间听你讲哦。”
慕辰小猫般跳到慕星身旁坐好,兴冲冲讲起来,“真的吗?我憋了一肚子话要讲,但是奶奶不感兴趣,还嫌我烦,姐姐,你知道么,我同桌也喜欢看漫画,他有一个专门的书房,整个书架上放满了漫画,为了看原版漫画,他还自学了樱花语,我在他家还看了DVD,动漫太好看了,不过说的樱花语,我听不懂,他竟然直接给我翻译了!太太太太厉害了······”
慕星撑着脑袋,微笑看着兴致勃勃讲见闻的妹妹,时不时讨论几句,引来一阵崇拜般的惊呼和更深的分享欲。
认真听妹妹讲话,仿佛也在治愈无人在意的自己。
每一个小孩子,都应该有一个认真倾听的大人。
她很乐意做这个人。
虽然相处不久,但小辰给了她一种家的感觉。
或许她是在享受养娃的乐趣也说不定,将人塑造出属于她自己的人格,给予她最大选择的自由,看看她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拥有多大的世界。
就像是玩一款真人沉浸式养娃游戏,未知的未来吸引着她。
突兀的,任霏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
慕星皱眉,摇头把人晃出去。
最近怎么频繁地想起她?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小河村。
任招娣窝在角落,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家暴现场,体格壮硕的男人出够了气,拎小鸟一般将弱小的女人拎起来,然后摔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没用的东西!”男人啐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大手拿起还剩半瓶的二锅头,摇摇晃晃往外走。
任招娣沉默地站起来收拾残局,在她熟练的整理下,阴暗脏乱的房屋很快恢复原样。
被打的女人也恢复了力气,扶着桌角站起身,目光如一条毒蛇般攫住任招娣。
任招娣沉默地过去扶稳她,意料之中的巴掌扇了过来,“啪”地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无比响亮。
女人嗓音嘶哑阴沉,“给我烧水去。”
任招娣听话松开手,麻木往屋外的厨房走去。
“今晚去睡牛棚。”女人不知为何,看见任招娣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怒火中烧。
任招娣未发一言,面无表情走到厨房,从水缸中往铁锅舀水,然后坐到小板凳上引火烧柴。
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噼啪”的木柴声响,那火似乎爬进女孩的眼睛,在她黝黑空洞的眼睛里燃烧。
她的家庭结构简单粗暴,男人支配女人,父母支配儿女,充斥着暴力与压迫,而她是家里食物链最底层。
简直是个动物世界。
动物们还能遵循本能跟大家长争一下地位,而她被人类的“道德”束缚无法反抗,除非不想在村里混下去。
再等等,再过一个月,她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就满18岁了。
她要去外面的世界,就算饿死在外面,也绝不要在这个闭塞的村庄腐烂下去。
任招娣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愤怒和野望消失得一干二净,重新变成平时那个任打任骂懦弱顺从的任家老三。
她的姿态和村里的女人毫无区别,佝偻着背,把烧好的热水端进里屋。
任招娣帮母亲处理好身上的伤口,正要端着脏污的血水走出去,猛地被身后的女人踢了一脚。
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满地,任招娣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壁站稳,她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拾起脸盆放到架子上,随后去堂屋拿抹布一点点擦拭地上的污水。
母亲冷不丁道:“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任招娣顿了下,继续擦拭水渍,语气毫无起伏,“我怕被打。”
女人歇斯底里地嘶吼:“我是你娘!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还不如一出生就把你掐死!”
任招娣没理她,这种话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完全没有第一次听到时的不可置信和无助感。
她还要说句谢谢呢,骂醒了自己,那点对母亲的眷恋和期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
逃离这个地方,去看看小陈老师口中说的那个世界。
任母忍着痛下床,拿起手边的扫帚就往任招娣后背打,边打边骂:“你就是一身反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能不知道你,小树不修不直溜,看我不把你修得服服帖帖!”
任招娣扔掉手中的抹布,直接跑了,丢下任母在屋里干瞪眼,呼哧呼哧直喘气,方才被男人打出的伤痕又痛了起来,她嘴里骂骂咧咧地躺回床上。
任招娣摸黑走向牛棚,牛棚旁有个木架子,只要任母不高兴,就把她发配到这里睡觉,时间久了,这地方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任招娣给牛取了个名字,叫小黑。
小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在黑夜里像指明灯一样。
“小黑。”任招娣轻柔地抚摸它的头部,“······别舔别舔。”
任招娣后仰,逃离小黑的舌头,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背,然后一个闪身钻到牛棚深处。
她躺到干草上,侧身从砖缝中扣出一个小巧的布包,里面是她的全部财产。
有偷偷从家用里拿的,有卖草药赚的,还有小学时帮人写作业收的辛苦费。
应该够买车票的。
任招娣攥紧布包,明明她每次都考第一,明明校长老师说给她免学费,但父母还是不让她继续读书。
那个废物连作业都看不明白,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每次都把作业扔给她做,那两人还以为自己苦盼多年的儿子是个天才。
蠢猪!
牛棚外传来细碎的声响,任招娣连忙把布包藏好,坐起身等人进来。
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走进来,顺便摸了把牛头。
任招娣问:“有人看见你吗?”
“没有。”男孩坐在一旁的砖头上,掏出怀里的塑料袋打开,“他们凑一起喝酒,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是鸡蛋糕!”任招娣惊喜接过来,“啊呜”咬了一口,奶香味在口腔中炸开,她连吃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掰了一块给男孩,“你也吃。”
“我吃过了。”
任招娣直接塞进他嘴里,嚼着口中的鸡蛋糕含糊问:“陈也,你从哪弄的,这东西可贵了。”
“我去市里了,搬砖赚了些钱。”陈也咽下口中的吃食,掏出新鲜出炉的身份证,“身份证拿到了。”
任招娣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真好。”
陈也道:“我问过了,你能转到我户口上,只要给够钱。”
任招娣皱眉,“要多少钱啊?”
“500应该可以。”
太多了!
任招娣布包里的钱才一百多点,这还是攒了很多年的。
到底从哪去弄这么多钱?
但是户口放在任家,她很不放心。谁知道那夫妻俩会不会哪天把她给卖了,或者干脆用来要挟她。
“反正我家里没人了,能当家作主,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去市里找活干,半个月就挣到了,再多挣点路费。”陈也见任招娣脸色难看,知道她是担心钱的事。
任招娣摩挲着手中的身份证:“不能总靠你。”
陈也食指弯曲挠头,耳尖微红,“你家里人不让你出门,现在只能靠我,等以后去了大城市咱俩一起努力。”
“嗯。”任招娣低低应和一声,把身份证还给陈也,“你该走了,别被我妈发现。”
“知道。”陈也站起身,掏了掏兜,将这几天挣到的钱塞给任招娣,自己只留了去市里的车费,没等人拒绝,便迅速离开了任家。
任招娣沉默片刻,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塞进布包,叹口气,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吧。
*
景城。
慕星用一周时间完成学习、打样、销货、找房、招聘五件事,每天日程满满,脚不沾地。
身为老板,她还要带新人一段时间,再给分配适合的岗位。
新招来的三人两女一男,女人分别叫刘雪丽和张兰,男人叫李松。
刘雪丽23岁,纺织厂下岗工人,长相靓丽,人很外向善谈,全身都往外散发着积极乐观的气息,能让人轻易卸下防备。
张兰35岁,家庭主妇,曾在供销社工作过,面试时有些紧张,但回答问题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还提出了非常有建设性的想法,看得出在家务之余并没有落下学习,且为面试做了充足的准备,是个认真严谨的人。
李松18岁,刚从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经验,因为要养弟弟妹妹,放弃了学业。他头脑非常灵活,不拘泥于框架,能从非常细微的地方发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三人是慕星精挑细选录取的,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没办法,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有国家分配工作,哪看得上她这小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