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临这人挺神奇的,对物质没有任何欲望,常年白衬衫休闲裤,慕星还问过他怎么总穿这件白衬衫还不见脏,他回答自己衣柜里全是白衬衫,因为不想浪费精力选衣服。
他喜欢美味的饭菜,但吃到难以下咽的食物,却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他觉得吃饭只是维持生命机能,吃什么都不挑剔。
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慕星发现沈月临除了在意的东西,比如读书和写作,他对万事万物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始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从不主动参与到其他人的生命中去。
所以,慕星很疑惑他为什么要答应阅读小组的事,现在又和她一起成立杂志社。
慕星还记得两人商定出资比例时,他递给自己一张银行卡,说是全都投进去,慕星到银行一查,将近六位数。
问他,他只说自己用不到。
这人对金钱根本没概念!
那天以后,慕星就莫名有种大家长的责任感,一定要保护好沈月临······的钱!
“咱们预计12月1号发布第一刊,时间还早,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优秀的作品,这期间边审稿边联系作者,该改稿的改稿,该重新构思的重新构思,等他们改好稿子之后,再看一下大纲,如果没问题就签合同。江江,你负责联系作者吧,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考虑好,咱们是周刊,每周都要更新,更新速度跟不上的话,不要轻易签合同。”
慕星说完,拿过来那篇设定复杂脑洞大的漫画原稿,准备仔细研究一下。
江云微立刻拿过信纸,开始给作者写回复。
柯颖在另一个桌子上的邮件里盲抽,期望能找到一个美女帅哥多多的漫画。
沈月临盯着认真看稿的慕星目不转睛。
慕星当然察觉到了,给人派活:“你拟个通用合同出来。”
沈月临点头,转身去书房拿了本律法书,开始一条条拟定合同。
所有人都有事忙,慕星呼出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便签写上自己的建议贴在画稿上,她写得很详细,几乎每个分镜都有涉及,最后又在信纸上写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和前三话快速吸引读者兴趣的经验。
她觉得这篇漫画设定很有趣,就算放在后世也不过时,但讲故事的手法太粗糙了,如果能改一下,会爆火也说不定。
慕星在景城热火朝天地搞事业。
另一边的小河村。
任招娣被锁在柴房,双眼无神地盯着墙角的蜘蛛网,网上有被吃剩的昆虫尸体。
一只小脚趾盖大小的蜘蛛吊着蛛丝垂在半空中。
猎物和捕猎者。
柴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个十三四岁的胖子走进来,手中拿着油乎乎的鸡腿,他美滋滋咬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嚼着,得意洋洋晃着鸡腿,“想吃吗?”
任招娣面无表情盯着他。
胖子把鸡腿放到女孩鼻尖,然后猛地拿走,“欸~不给!”
任招娣表情不变,收回视线,继续看向那只蜘蛛。
“切!没意思!不好玩!”胖子嚷嚷,“偷了我的零花钱,妈妈居然只是把你关起来,要不是你明天要去相亲,我肯定让爸爸妈妈把你打死!嘿嘿,等收了彩礼,家里就有钱了,可以买好多东西,你个赔钱货还是有点用的!”
胖子说完,见女孩没有任何反应,抬手就要打人,突然在任招娣肩膀上停住,算了,他被妈妈警告这几天不能打赔钱货。
胖子收回手,趾高气昂地离开柴房,然后锁紧了门。
柴房里重又恢复黑暗,仅有门缝透出一条光。
任招娣凑着那道光,扬手把蜘蛛抓下来,面无表情用手指捻死。
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
柴房外传来鸟叫声,任招娣起身,走到门边敲了三下。
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陈也走近,拎起门锁,沉默着用一根细针鼓捣锁眼。
啪嗒——
门锁开了。
任招娣轻轻打开门,柴门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在月光的照耀下,两道人影飞快跑向牛棚。
陈也站在阴影处警戒,任招娣走到里侧从墙缝中抠出钱包就走。
没时间收拾东西,她要趁着夜色逃跑。
两个人默契十足,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命运似乎并不眷顾他们,这家的男主人半夜出来上厕所,听到这边的动静,眯着眼喊了声:“谁?”
任招娣躲在牛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她捂着嘴,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男人进屋拿了铁锹出来,屋内女人问了句:“怎么了?”
“可能有人偷牛!”男人往牛棚这边走。
就在任招娣快要窒息的时候,身前的牛突然动了下,打了个响鼻。
男人听到声音,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牛晶亮的眼睛,“嗐”了声,搓了搓胳膊,拎着铁锹小跑着回屋了。
任招娣泄了力气,半倒在地上,等了大半个小时才出来,她抱住小黑的牛头揉了下,小声说“再见”。
陈也从黑暗中出现,打了个“赶紧走”的手势,任招娣跟在他身后,在跑出家门时回头深深看了眼困了她16年的地方。
她自由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注】
任招娣转户口的时候给自己取了新名字——任飞,但工作人员说这个名字太男性化了,给她改成了任霏。
从今以后,她叫任霏。
陈也不知从哪借了辆摩托车,连夜骑到了市里。
四五点钟,天色蒙蒙亮,街道上空无一人,轰隆隆的摩托车引擎声在寂静中乍响,一路飙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永远不缺人,任霏在众人的视线中下车,她把破旧的围巾往上拉了下,遮住嘴巴。
“哎哥!我在这儿!”一个高壮的少年小跑过来。
陈也将摩托车的钥匙扔给他,叮嘱:“尽快还给刘哥,别偷着骑,我走了。”
“哥你去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以后有缘再见。”
陈也追上任霏,两人看着指示牌找到售票处,这个点没人排队,任霏上前,售票员让她拉下围巾露出脸。
任霏照做。
售票员狐疑问:“成年了吗?”
任霏连忙把身份证递过去,刚满十八岁,售票员打量了下她身后高大的男人,问:“买去哪的票?”
“买最近时间的。”
“······最近班次终点站是景城,5点45出发。”
“就买这个,两张。”
接过票,任霏和陈也立刻检票进入候车室,找了个角落蹲着。
任霏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她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听到她的车次检票,一下子蹦起来,踉跄着倒在旁边的陈也身上。
她的腿麻了。
陈也搀扶着她缓了会儿,“别着急。”
任霏等不了,她的心已经飞远了,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想着远方的景色。
直到火车开动,窗外的树林和农田往后退去,任霏雀跃的心才安定下来,她真的逃出来了,她即将拥有新的人生。
*
汀州机械厂。
袁周拎着一兜菜,垂着头走回家,他匆匆路过聚在小公园说话的大妈,不敢看一眼。
他家在筒子楼三楼,怕中途遇到人,袁周三步并两步飞快跑回家,关上门,将菜篮子放进厨房,然后回到狭小的房间,看着散乱的稿纸发愁。
昔日的年级第一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真够可笑的。
信誓旦旦以为一定能考上大学,成为机械厂第一个大学生,谁承想成绩出来后,考了个他有史以来最低的分数。
他不是没想过复查成绩,但每次去教育局,查到的分数都是同一个,他提出要看卷子,人家有规定不给看。
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药,父亲只是一个车间工人,累死累活就挣那么点钱,妹妹刚上高中,他不可能只顾自己,让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他复读。
机械厂两年都不招工,他只能干食堂洗碗的临时工,偶尔出去打点零工补贴家用。
难道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吗?
如果他是个吊车尾,可能就认命了。但他一直品学兼优,成绩从来没下过年纪前十,按理他会考上好大学,毕业分配一个好工作,工资可以给妈妈买药,也能减轻爸爸的负担。
他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
“哥,你的信!”妹妹进来,将沉甸甸的信封放在桌子上,声音压抑着兴奋,“是不是杂志社有回应了。”
“可能是退稿,我第一次画,怎么可能通过。”袁周下意识贬低自己。
妹妹催促,“快打开看看!你的想法那么有趣,肯定能通过!”
袁周颤抖着手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自己的漫画原稿,里面贴着满满当当的纯色便签,他翻了翻,是一些对漫画的点评和建议。
一张信纸掉了下来,应该是杂志社的回复,他不敢打开。
妹妹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突然尖叫一声,“哥!哥!杂志社说按她们的建议修改一下故事切入点和剧情节奏,如果第二版可以的话,会跟你签合同!她们还夸你的设定有新意,分镜不错!啊啊啊啊她们根本不知道你是照着这本漫画书自己琢磨的,哥,你是天才!”
女孩拿起桌子上那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漫画书,兴奋地晃着。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袁周打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看完最后一个字,他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过稿了!
他要有稿费了!
他的命运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