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山谷的岩石被轰塌半边,黑潮与地水流出,满是龟裂的地面徒留焦黑的残迹,纱华陵在杏儿凌厉的攻势中没有余裕再唤出岩浆,围在身上的红色陵布越发破烂,神情却是不屈不挠。
裘不败与黑龙缠斗在一起,不管不顾的用爪子拉扒着黑龙的肚子,想要找到泰华,忽然间诡异的奇光大盛,黑龙的腹部高高鼓起,沁满魔气的血水喷出,泰华全身受污,目露凶光的从破口走出。
「泰华!你…」裘不败惊喜的表情只出现霎那,随即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低头,望着自己胸腹间的伤口,雪白的毛色染成赤红,半身都是血。
泰华面无表情甚至空洞,印堂上的纹路越来越鲜明,身后的黑龙尸体化成泥泞般的魔气,包住他整个人。
「这个余兴节目不错吧?」
风堕天笑吟吟的催动法术,裘不败倒地,银幻冷被掀翻,泰华仰天咆啸,呼唤雷云发出猛攻,黑凤鸟杀伤全场,存活者剩不到百人,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忽的狂风大作,风堕天发出像被烈火灼伤的嘶吼,全身经脉倒转七窍喷血,胸口一团魔气破体而出,众目睽睽下分裂成两个人!
风堕天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居然未死,从他体内窜出的人将自己的身体拔出,跃到众人前方,与风堕天面面相觑。
「…从云!」杏儿看出那个血淋淋的人影是谁,激动的喊。
任游全身充斥着大量魔气,冷冷倪视风堕天,趁着他在用魔气修复之时,回头朝杏儿温文一笑,眼神中带着爱意与怜惜,未语情已出。
全场静默,皆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何事,不明白为何任游会在此时以这副样貌出现,居然连伪兽们都停止动作,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堕天,今日就是你该死的时候。」
任游冷澈的开口,一记魔炮朝风堕天当头砸去,风堕天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狼狈的在椅中挣扎。
纱华陵趁着杏儿走神,不顾一切的冲到风堕天面前,替他受了这一击。
「…尊上…」纱华陵口喷鲜血,背部被魔炮打得伤势很重,却眷恋的抚着风堕天,他看着她,眼中阴骘渐起,扬起一抹诡异的邪笑,任游心中警铃大响。
「离开他!」他想到纱冥烟凄惨的死法,不禁放声劝阻,却为时已晚。
鲜血溅起数尺高,满地殷红像是化不开的执念,纱华陵带着惊愕的表情,看向洞穿胸口的手,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风堕天全身都染上她的血,妖瞳尽显恶意,对准纱华陵的脖子张口就咬。
凄厉的尖叫贯彻众人脑海,悲伤恐惧惊愕张惶,这个痴心女子终于还是跟自己的妹妹走上一样的不归路,全身的魔气都被风堕天吸取殆尽,成了干瘪的人干,这一番变故让人又惊又怒,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心性才会这么不知耻。
「败类!」杏儿一路看到纱华陵的奉献,虽然是敌人,此刻也不得不为她怒骂,任游脸色难看至极,与她一同冲上前迎战。
风堕天放声大笑,胸膛的破口已被填满,扬手催动伪兽们进击。
负伤甚重的余人不成战力,他不放在眼里,他决定先铲除这两人,伪兽们与泰华集中火力攻击任游与杏儿,风堕天则让魔气越扩越广,困住所有人不能动弹,好让稍后得胜的他能有娱乐。
「你可真够难缠的,连身体都可以拱手送人,就为了杀本尊?」
风堕天好整以暇的细细观察任游,得意洋洋的问。
任游脸色深沉,不发一语的将杏儿护在身侧,一边往伪兽们体内打进魔气。
他正是为了诛杀风堕天,选择突破身体的限制,将自己的魂体化为傀儡,硬生生挤出那副躯体,带着浑身魔气,欲与风堕天决战。
身体抢不回来,便用傀儡术造出另一个身体,也算他脑筋灵活,只是他从此以后便不能称为人…或者该说,他不过是有意识的魔气团罢了。
任游趁隙瞥向杏儿娇俏的脸蛋,柔情似水的表情里有了觉悟。
他拼命在伪兽身体中打进魔气,杏儿也发出攻击跟随,伪兽们的身躯继续膨涨,攻击更加狂躁,险象环生众人汗如雨下。
「没用的,你发出再多攻击,也不过是被他们吸收而已,还是投降吧。」
风堕天又恢复原先不可一世的从容,傲慢的翘起腿,凉凉道。
「你确定我是要打他们?」任游忽然搂着杏儿落到地面,笑得让人心惊。
风堕天的表情崩裂,现在才意识到某个关键点。
伪兽们与被弄污的泰华跪在任游身前,像极了他们刚出生的臣服之姿。
「如果说我打进他们身体中的魔气大过于你的,他们听谁的?」任游淡淡问。
黑光炸裂,风堕天眼前是一片黑暗,伪兽们的攻击遮蔽了他的视线,轰然巨响中,风堕天倾其全力收回盘踞在地的魔气抵御,仍被正面打中受了重创,身后空荡荡一片荒原全被轰成焦土,他的身体大规模崩坏,魔气濒临涣散。
伪兽们会攻击「主人」的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任游与风堕天的魔气系出同源,当有两个意识都在用魔气驱使伪兽们时,自然会听从魔气量大的那一方,任游之所以无所顾忌的出手便是为此,幸亏风堕天大意轻慢,才落得如此下场,这时他已无人可助,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局势已定,只要给他最后一击,从此世间就太平了。
眼见任游举起手,盛放的黑光是死亡的预告,风堕天无论如何不愿就此罢手。
「…区区一个凡人!也妄想取本尊性命?!」
风堕天半身不遂,心中的狂怒与惊恐全写在他狼狈的脸上,他发狠的举起手,催动最后的法术。
所有魔气瞬间压缩,不管是构成伪兽们的部分、还是纠缠着泰华的部分,甚至是…构成任游「身体」的部分,全都集中到同一处,与风堕天死死纠缠。
他们两人陷在一团泥泞似的污浊魔气里,风堕天已经没了原本的模样,扭曲的五官肆无忌惮的狂笑着,嘴里流淌鲜血,眼窝没了眼珠,徒留两个血洞。
杏儿目瞪口呆的跌坐在远方,迟迟没办法发声,晶亮的眼睛盈满泪水。
要不是任游及时推开她,现在自己也被卷到里头去了。
任游浅浅笑着,仍是那般云淡风轻,一如初见时那样从容文雅。
他除了头部还完整,其它部位都已经跟风堕天搅在一起了,再也不能够分离,那是他最后的诅咒,自然不会给人逃脱机会。
任游早有预料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所以在他夺取魔气破体而出时,便已觉悟。
他选择的是无法生还的方法,可他不悔。
膨涨的魔气高高鼓起,快要将任游淹没,可他那双眼睛仍然盯着杏儿。
「胆敢阻挠本尊,你们都来陪葬吧…」
风堕天已经彻底疯了,拼拼凑凑的在狂笑声中吐出诅咒,血沫与魔气噎住他喉咙,转瞬间已被挤进魔气团中。
「…跟妳一起旅行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任游轻飘飘的一句道别,让杏儿从错愕中瞬间惊醒,眼看着任游的脸已经没入那团黑影中,她迈开步子,不管不顾的爬上魔气团,发疯似的挥剑猛劈!
原先蓄势待发正要爆开的魔气突然有了泄口,炸不开但仍未消退,风堕天的诅咒一次没成仍没有失效,魔气还在重新凝结,肯定还有第二次!
任游抬头看到破口外的人影,死寂却安宁的表情为之松动,杏儿看到的是任游,他看到的却是悄悄缠上杏儿的魔气!
「杏儿!不要管我了!魔气会伤了妳的!快走!」
任游奋力拉扯出陷在魔气里的手,已经搞不清楚这是他的手,还是傀儡术做出的手,总之就是拼命拨开前去缠住杏儿的魔气,激动的喊。
「我不!要就一起活着,不然死也要死一起!」
杏儿跟任游同样动作,都在为彼此除魔气,任游心急到很想骂人,可看到她再也忍不了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打到自己脸上,却痛得怎样都开不了口。
杏儿越挖越深,就在将要碰到任游的时候,一丝魔气刺中她眉心。
眉间一滴鲜血滚落,那滴血落到任游额上,与他悲切的苦笑那么契合。
针刺般的力道,小得称不上疼,可杏儿被任游伤到了。
一颗莹蓝色的珍珠忽然闪现在面前,是任游一直珍藏着的水行珠。
整个空间轰然巨响,水行珠迸裂,形成一道巨大的保护膜,毫无死角的包住她并将她往外拖去,眼前是整片白光,杏儿依稀看到任游的肚子喷出无数颗石头,他脸上的表情却未动分毫,仍是那样柔情万分。
「我会回来的…相信我,好不好?」
虚无飘渺的承诺,轻柔的诉尽沉沉爱意。
她泪如雨下,随着爆炸的冲击被震到更远处,即使有护身法阵,冲击却仍大得让龙鳞甲碎裂,连她本人都受到重创,几乎散去大半修为,摔在地上险险保住一命,大雨倾盆而下,倒不尽的离愁,说不完的悲伤。
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役终于结束,魔尊总算伏诛,英勇的小姑娘报了杀师之仇,取回修道界的和平,似乎是个圆满结局,至少作为传说是如此。
可现在血水满地的泥泞中,却只有一条漂亮的小白蛇垂着头,无助的哭泣。
英雄就是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连一点残骸都没有,许多年以后,我们的努力、他们的牺牲,谁会记得?或者说,就算记得了,有谁在乎?
身后遥遥传来众人嘈杂的关心,却再也没有让她心动的那人。
小白蛇仰头望向天际,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疲倦的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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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后
空山寂寂,满地枫叶覆上薄薄霜花,冷冽的秋风刮起艳红的叶片,雪白的冰霰世界因为绚烂的枫红染上生气,灼灼如火殷红似血,冰晶落地,砸出清丽的乐章,无人踏足的荒山野岭,有个身影踽踽独行。
那人一袭白衣,眉清目秀风姿卓绝,神韵中竟有看破红尘的通透,嘴角挂着轻浅笑意,举止飘逸潇洒若仙,足叫林间藏鸟为之噤声。
他行过几处山坳,在某个拐弯处停下脚步,不符形象的抓抓后脑勺,像是在思索什么不该忘的事情。
蓦的,一根小树枝砸到他的头,他昂首看去,嘴角的幅度弯得更高,满山的枫树似乎都为之躁动,狂风大作艳色飞枫惊绝人间,被停止的时间再次转动。
「你好慢。」
树梢上,一个娇俏的白色身影垂着腿,孩子气的前后摇摆,俏丽的脸蛋带着笑,清澈的明眸却滑落泪水,红唇噘起不满的抱怨。
「黄泉路太长,躲孟婆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妳等这么久,抱歉。」
他伸出手作势拥抱,语气尽是宠溺与怜爱。
她含笑的跃下树,扑进他怀中,让对方替自己温柔的抚去颊边泪痕。
他抚着她的脸颊,她揽着他的腰,他们深情凝望彼此,刻骨思念终有得偿时。
一句话,我愿等你五百年,不悔。
一份情,我愿为妳逆天命,无惧。
「欢迎回来,从云。」她笑。
「我回来了,杏儿。」他笑。
至此,故事才终于圆满,他们的故事从秋夜开始,又于秋夜接着延续,季节更迭岁月流逝,不变的情意依旧,千金难换真心。
月轮明晰,幽幽看着尘世种种,历经无数波折,痴情人终有归宿,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离不弃相依相惜,直到永远的尽头,始终如一。
--落笔无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