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

    “人死之后,便会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吗?”

    七年前,只有十岁的齐缘时在他父亲的葬礼上,用老成文艺的说法,对着那张,印有他父亲微笑眉眼的黑白遗像,问出了这个问题。

    可是,那时灵堂里人影杂乱,家人们忙着操持葬礼,宾客们依次进门吊唁。只有这个小孩好似与他们不处一室,呆呆地站在棺木旁,问出这个,他们在这个家族耳熟能详的问题,却无一人听见。

    齐缘时总能从那些到家里做客的“客人们”嘴里听到这句话。

    那些人中,有人面露恐惧,有人悲恸万分,有人却欣喜若狂,也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会问出这句话。而家里的大人们,也总是回他们同一句话……

    “不会。古书有云:‘身死非死,遗情与世,或是悲痛,或是欣喜。人情相连,情存一日,人活一世。’”

    一清冷男声从身后传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很巧,这与父亲教给他的那句话一字不差。

    齐缘时转过头,看向那个人问道:“你怎么和爸爸教的一样?你也是人间客吗?”

    家里的大人们告诉他,他们都有同一个身份——“人间客”,而他长大后也将成为这样人。

    他看着身后蓄着长发的青年,那人说出了一样的话,想来,应该也是一位人间客。

    长发青年没有回答齐缘时的话,只在口中逐字重复着“人间客”这三个字。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心中充斥着无尽的迷茫,却又好像能隐隐看见那埋藏深处的,问题的答案。

    青年低下眼眸,沉声问出了他心中的问题:“你认为,你口中的‘人间客’是什么呢?”

    齐缘时抱起他的胳膊,右手抵住下巴有模有样地思索起来:“爸爸妈妈说,是心无迷惘,勘破人伦俗世的人。

    但我听着,这倒像是神话故事里天上的神仙,但叔叔阿姨和爸爸妈妈并不是神仙啊……我一直觉得爸妈他们记错了……神仙又不是人间的,他们成仙后都去天上了……”

    看着他自言自语的认真神情,青年迷惘的神色渐渐褪去,带上了笑意,又问他:“那在你的心中,‘人间客’这词说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齐缘时的小脸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含糊其辞地说:“呃,大概就是,人间的客人,呃,无法上天的神仙,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天上之类的吧。”他心中赧然,觉得答不上来,便开始转移话题:“这,这种事,你这个大人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孩怎么会知道。虽然我今年已经十岁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孩说的话。

    而后,他淡淡一笑回答最初齐缘时问他的问题:“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天上的人吗?这样的话,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

    齐缘时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也会忘记幼儿园的一些人或事,只不过这个人忘掉的是自己,这没什么的。

    齐缘时不再看他身后的青年,而是继续看着那个冰冷的遗照。

    他的眼神中并没有对父亲离世的痛苦,有的是不减刚才的疑惑迷茫。

    见他如此,青年便又问他:“你知道那句‘古书有云’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缘时答:“知道,爸爸教过我。他说:'身体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逝者会在世间留下情感情意,可能是悲伤痛苦,也可能是幸福快乐。而一个人是否活着与他是否能给予外界情感情意是相联系的,只要他所给予的情感还存在,他这个人就还活着。'”

    青年听着齐缘时这一字一句的回答,不禁笑出了声。很明显,这个十岁的小男孩只是认真背下了他父亲说过的话,并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齐缘时刚想质问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笑什么,那人却揉了揉他稍长的头发,轻声说道:“只要你能一直记得这句话,你爸爸就会一直活着。”

    说完,青年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齐缘时看着那个披着漆黑长发的背影,和他一样,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极其显眼。

    齐缘时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到那个人的名字,于是大声冲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门槛前,青年停下了脚步,却没有马上回答他。

    哦,他怎么忘了,那个人不记得自己了,所以不能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就在齐缘时遗憾叹气时,那人却缓缓答出两个字:“太清。”

    “什么?”

    “我叫太清,天空的太清。”

    话落,青年跨过那道门槛,转身消失在门后。

    “太……清?好奇怪的名字,怎么没有姓呢?”

    ***

    “太清!”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穿过七年的光阴,再次传入齐缘时的耳中。

    那声呼喊出现得是如此突然,却让他本能地去寻找那声呼喊的来处。

    葬礼那天之后,那个名字在他的心中总是无法挥去。而他对那个人的执着,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就如当初太清的出现和消失一般。

    来无影,去无踪。

    七年时间,这个有功于他生死观建立的长发怪人,在齐缘时心中一直有着一定的份量。

    以至于,在他对“人间客”这个身份名号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曾一度想要找到当时那个,仅在他前十几年人生中出现过三十分钟的男人,来当他的师父。

    但是,无论齐缘时如何寻找,他都找不到那个人在他所及范围内留下的任何“情感情谊”。

    家主叔叔说齐家中并没有叫太清的人,妈妈说那天来的亲友中也没有叫太清这个名的……

    若是照那人七年前的话来说,那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在他所及之内彻底消散了,即使他的肉身并未死去?

    齐缘时却始终认为,这个问题,只有七年前的那个人才有资格给出正确答案……

    齐缘时的目光在四下里寻找,最终停留在不远处的那栋别墅前。

    夜晚十点多的茗景苑不同于市区的吵嚷,这里格外安静,所以那声呼喊也很容易就能找到源头。

    “太清!你死屋里了吗?”

    一个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半框金丝眼睛的年轻男人站在别墅前,在按过好多次门铃却无人回应后,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打了个视频电话。

    “齐缘时,你看什么呢?”

    齐缘时身旁的男生见他突然一动不动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今天是周五,齐缘时原本是打算跟同学去他家一起通宵的。

    男生问:“你认识那个人?”

    齐缘时说不认识,问那个男生知不知道那家住的是谁。

    男生说:“不知道,没怎么见过这家人。”

    那个白大褂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电话终于被接起。

    白大褂的手机从待接界面变成了,半张脸贴在地板上,双目紧闭,眼下乌青,露出的地板上铺满了有墨迹的白生生的宣纸,堆叠在一起,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视频中的人保持着贴地的姿势,口齿不清地回答白大褂的话:“有事?”

    听见这话,白大褂火气更大了:“还我有事吗。你他妈的整整三天,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一通也不接,我都快把你家的门铃按烂了!结果你还是死活不理我。这个电话你再不接,我就报警说你死屋里了!”

    手机那头的人嫌弃他说话声音太大,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手机扔到了旁边。

    “所以,你有事吗?没事少来找我,就当我死了。”手机里的声音这样说道。

    白大褂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但眉头依然皱着:“有活儿来了,你赶紧出来。”

    “……”

    手机那头没了声音,片刻后,便挂断了视频电话。

    不一会儿,那栋别墅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蓄着长发,披着玄色明式披风,身穿纯白广袖长袍的青年从门里走了出来。

    青年眼眸半遮,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甚至给人的感觉有些忧郁。

    白大褂见他这幅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皱起的眉头也放松下来,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你怎么又穿起这一身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出了颓废。……他的死,对你来说,原来影响这么大吗?”

    而这个名为“太清”的青年却对他这番话没什么反应。

    “你这样,还能……”白大褂不禁有些担忧。

    一个身陷情感之痛的人,还能为他人勘破情谜吗?

    可太清却说:“别担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心里乱了一阵子。不影响干活儿。走吧。”

    话落,太清跟白大褂一同上了那辆停在别墅门口的黑车。

    齐缘时这才从“真的是他”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连忙追这那辆车往小区外跑去。

    “缘时!你不去我家玩了吗?”

    “回头再约!我今天先回家了!”

    看着齐缘时的笑灿烂到连黑夜也无法掩盖,那个独自一人留下的男生面露不解地自言自语:“你……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笑得这么开心干什么,又没人在等你……怎么总是傻兮兮的……”

    男生在原地站了许久,只盯着那个将要从拐弯处消失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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