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你的名字便叫崔文清,是南越国文清公主,奉国王之命与北桓太子裴逸渊联姻,你要在一月内成为崔文清,顺利进入京城,与太子完婚。”
裴逸舟左手支着脑袋,书房里仍旧是熟悉的熏香,眼皮半阖,像是困极了。
“明白了。”
裴逸舟轻点头,不知是真回应,还是昏昏欲睡带来的假象。
“还有,最好研究一下他的喜好,他要是爱上你那是最好不过了。”
崔文清一脸羞愤,又说不出任何过火的话,站起身来,动作幅度一大,椅子扯出刺耳的吱吱声,在屋内显得格格不入。
裴逸舟皱起眉头,崔文清丝毫不顾,反倒心里闪过一丝爽快,勾唇掩面。
“小女告退。”
像只斗胜的小鸡,招摇大摆推门离去。
裴逸舟望着女孩得意洋洋离开的背景,些许意外,轻笑一声终是作罢。
“出来吧。”
屏风后面一男子步伐轻盈,踱步至裴逸舟身旁。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也是个有趣的性子。”
男人声音轻快爽朗,面容俊美。
“嗤,连面都没见就喜欢上了,好色之徒。”
“云隐,几月不见,你损人的功夫见长啊。”
“我叫你来不是要听你废话的。”
“哟哟哟,又不耐烦,你这样的性子哪找得到媳妇,要不是还欠你人情,我才不和你这种犟种交往。”
张淮之眼见男人忍耐到了极点,不再多言,示意裴逸舟伸出手。
号脉时间不久,却频频惹得张淮之皱眉叹气。
“如何?”
“不太好,最近阴雨连绵,湿气过重,症状略微加重。”
“再给我开点安神的熏香。”
“早跟你说过,南方湿气重,冬季湿冷夏季毒辣,青山城不适合养病。”
张淮之顺手拿起桌上的笔,写下药方。
“不走,回去作甚,看朝堂那些老家伙扯皮?”
张淮之轻叹一口气,状似无奈地摇头。
“我也不指望你能听进去,好好吊着你这口气吧。”
裴逸舟盘弄着手中的檀木手链,抬手取出夹在古籍里的密信,递给张淮之。
张淮之狐疑地打量这封信件,用的是不常见的羊皮纸,这在南方可不常见。
“打开看看。”
张淮之略过纸张上的文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当真?”
裴逸舟不置可否,又兜了个圈子。
“如今朝堂之上,党派纷争愈发严重,父皇怕天高皇帝远,管不到我这个土皇帝,而内廷几乎都是太子的手笔,外戚势力不断加强,无法渗入内里,父皇不得不出了这招。”
张淮之表示赞同,心中又有些疑惑,问道:“只是为何选中了她?据我所知,她并不受宠,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冷落,直到今日联姻才出现在世人面前。”
“是冷落亦或是保护,我们尚不得知。传闻公主降世之时,东南方出现凤凰祥光,乃南越信仰中的大吉兆。”
“而后极少人见过公主真容与行踪,而今国王年事已高,却尚未定下传位之人,所以隐居避世还是时机未到呢?”
裴逸舟又慢悠悠地补上,“更何况,人都有欲望,不是么?”
“现在必须尽快查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想金蝉脱壳,那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看在这局游戏里,谁能成为执棋者,拭目以待。”
“姜姑娘,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授课嬷嬷,你可以叫我陈嬷嬷,我将在一月内将南越国宫廷礼仪、语言习惯传授于你,每日一小测,三日一大测,我说的可清楚?”
崔文清点头轻声回应,端坐在座位上,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陈嬷嬷颇为欣慰地点头,随即便开始一日的课程教授。
从白天到月色渐起,崔文清实打实学了一整日。
她从未想过,曾经以为自己了解的礼仪如此繁冗复杂,在宫中从未在意这些虚礼,身边人不忍心责罚,导致她多是敷衍了事,不比现在甚至还要规定抬手的高度。
更有甚者,晚上还要单独学□□的喜好偏爱,精读古籍。
光是听嬷嬷念着,她都要头痛欲裂。
崔文清轻咳两声,坐在旁边伴读的文雀了然。
陈嬷嬷声音一顿,开口询问。
“姜姑娘,身子可好?”
“无碍,只是前些日子受寒,静养了几天。”
文雀及时补上医嘱,“昨日医师来,让小姐静养几日,以免再次感染风寒。”
“既然如此,晚风寒凉,今日就先到这儿吧,姜姑娘早些歇息。”
“多谢嬷嬷体谅。”崔文清谢过嬷嬷,目送人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目光。
“阿雀,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厨房做点东西。”
崔文清揉了揉文雀冻僵的小手,哈一口热气捂住,笑眯眯盯着她看。
文雀有些脸红,迅速抽回手,背身离去。
崔文清提起裙子上台阶,将纸条收进衣袖。
“皇子眼线已入城,至多支撑五日。”
崔文清小心翼翼地端起汤碗,滚烫的温度刺得人指尖发痛,冲了会儿凉水才缓过劲。
随即端好托盘,迈出细碎小步,稳稳当当走在廊内。
门外无人,崔文清觉着奇怪,并未在意,抬手轻叩。
无人应答,又唤两声“殿下”,仍旧一片寂静。
崔文清试着使些劲推门,意外没锁,便抬腿入内。
将托盘放置在书桌上,崔文清这才好好打量起屋内陈设。
只在桌上点了支蜡烛,蜡烛燃至一半,说明人尚未离去,装潢简单,甚至不像一位世子应有的配置。
崔文清抚摸台上成堆的书,台面上摊开一本,仔细瞧着还有批注。
偷看别人的书籍不太礼貌,但着实想窥探这位世子私下的模样。
崔文清迟缓地俯下身,心跳咚咚作响,大气都不敢喘,全身都要战栗起来,指尖伸向纸张。
三、二——
“你在干什么。”
“啊!”
崔文清吓得大喊一声,转身捂住嘴,抬头对上半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如鬼魅般骇人。
两人靠得太近,崔文清不自然往后退,腰部直直撞在桌子上,用手往后撑着桌面,以维持平衡。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过了一瞬崔文清才入脱水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喘着气,把呼吸顺匀。
“殿,殿下。”
崔文清颤颤吐出气若游丝的两个字,背后一片濡湿的凉意。
裴逸舟没有回应,又将话问了一遍。
“你在这里做什么。”
“给您送安神汤啊。”
黑曜石般阴沉的眼珠才如通了感觉,不自然地乱转几下,最后落点于托盘上那一只小碗。
“为何?”
裴逸舟拉开距离,崔文清得以站定,缓缓解释道。
“这两日进入您书房时,总是闻见浓重的安神香,想必是睡眠不足,我兄长从前也深受苦恼,寻常的安神香都不管用。”
“后来我问城里一婆子寻得偏方,兄长喝过以后,顿时痊愈了,因此想着给您也做一份,聊表您救下我的感激之情。”
崔文清偏过头,小声嘟囔几句,“哪里知道反倒受您捉弄,得不偿失。”
裴逸舟轻笑一声,莫名带着些玩笑意味。
“姜姑娘有心了,本王都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了呢。”
崔文清像是被戳中心事,脸上泛起嫩粉色。
“殿下金尊玉体,自然不缺名医药方,您若是不需要,我便带走了,告辞。”
崔文清从侧边溜走,手已经抚上两侧。
“慢着。”
“本王可没说不需要,姜姑娘急着端走,是耍本王好玩么?”
“小女不敢,既然殿下需要,那小女就先告辞了。”
崔文清急匆匆离开书房,连门都忘记合上。
张淮之从屏风后出来,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姑娘再来两次,我都要以为我是你不能见人的男宠了。”
“她的气息凌乱,不似习武之人。”
裴逸舟盯着门外早已没有踪影的外廊,靠着椅子坐下。
张淮之查看台面上那碗汤剂,得出论断道:“只是寻常民间安神汤,没有异常,可以试一试。”
裴逸舟抿着唇端起尚有余温的汤碗,似是要把它看穿,却发现腾起的雾气一阵一阵模糊住他的视线。
越来越有趣了。
狂风骤起,院内三角梅零落掉地,树叶刷刷作响,长发卷起如海浪拍打在她脸上。
崔文清在廊内大步往前跨步走,目视前方,眼神却没有焦点,外人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书房有人,世子有隐疾。
这是今晚所确定的两件事。
早晨待在书房,她闻到了淡淡的中药味,熏香也比前一晚更加浓重,那人还不小心打到屏风。
狂风肆虐,鸟雀作散,崔文清加快步伐回到偏房。
打开门,望见文雀开着窗向外望,帷帐随风涌动,高高束起的发丝如风筝般高扬,文雀回眸望她,神情是少有的焦急。
崔文清动作迅速关好门,上前坐在榻边。
“怎么不关窗,着凉了怎么办?”
“小姐,晚了一步。”
崔文清心下一沉,面色意外平静,反倒调笑,“我不是送完汤剂就回来了吗,不晚不晚。”
“有事明日再聊,安心睡吧,有我在,我会为你解决的。”
崔文清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摩挲着左手那串红宝石珠子。
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