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

    江砚冰总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流寇作乱的事,他迅速查问了当地官员,派出去臬司衙门的官兵镇压,一番部署后,他眼皮仍是狂跳不止。

    不,不是这件事,是许元真,许元真出事了。

    待他疾驰回到府衙的时候,秦太医告诉他,许元真受伤过重,现已到了死前回光返照了。

    许元真本打算“死”得快些,这样也省得和他经历“生离死别”,只是没想到他回来得更快。

    江砚冰万分奔溃,跪在许元真床边怨道:

    “你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为什么一走三年杳无音信,我不是不让你查案,你至少...理理我...为什么一回来就要死?”

    他说得情深意切,许元真深知自己这是在骗他,心中有愧,想让他心中好受一些,便和他解释:

    “我本想解决完一切后再回来找你的,就是不知,你还要不要我。现在看,是老天爷不给我机会啊...”

    江砚冰将人揽在怀里:“我好恨,我恨我自己,恨自己无能,若是我能帮你解决这一切就好了...”

    听了这话,许元真不禁笑了出来,却也不忍心戳破他,只是说: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命运,你怎么能帮我呢?...毕竟...那是你父亲啊...我理解的,我不怪你。”

    这话江砚冰听了又羞又怒,他一腔憾恨无处发泄,便拿住许元真的手放至自己脸边,咬牙切齿地问到:

    “那个锦衣卫,他叫什么?”

    许元真用那只手摸了摸江砚冰的脸,轻声说:

    “他叫萧慎。”

    江砚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而后他又问: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都在做什么?”

    许元真陷入回忆,艰难地说到:

    “这些年啊...我在大雪中和野狗抢夺一块并没有肉的骨头,我在沧浪江上乘着一根木头漂泊,我逃出不给我饭吃的杂技班,我在灾年的荒山里挖到一些不知道可不可以吃的野菜,我在被深埋的矿洞里盼望阳光可以照进来...”

    江砚冰眼泪落下来,滴在许元真的手上,十分滚烫:

    “是我对不起你,真儿,我让你受了好多苦。”

    许元真抬手,轻轻地给他拭去眼泪,“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要跑的,是我自己要吃苦...”,正说着,许元真感到自己意识逐渐模糊,时间快到了,最后便说:

    “你下辈子,可不要再碰到我了啊。”

    江砚冰听了道:“不行!!凭什么!!!我偏不遂你意!!!”

    可怀里那人已没了气息,再也听不见了。

    江砚冰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呢喃什么“此生无缘故,来世聚浮萍”,一会儿又说什么“你这个大祸害,可算死了”,一会儿又说什么“真真,别丢下我”......

    *

    吴州天气炎热潮湿,人死后尸体需迅速下葬。

    江砚冰知道以许元真的性格,她断然无法接受自己以他妻子的名义被埋入江家墓地。故江砚冰花钱在吴州买了一块地来安葬妻子,他还决定待自己死后也葬在这里,他俩就做一对无家的孤坟夫妻。

    许元真葬礼当天,前面环节江砚冰还堪堪保持着克制与礼貌,至下葬的时候,他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始拦着手下不让下葬。

    刚开始还言辞尚且还称得上隐忍,只是行为古怪了些。当他终于哭出了声,便索性放开了哭,声音悲惨凄厉,令在场的同僚不忍卒听。

    最后他甚至一头撞在了许元真的棺木上,昏了过去。

    昏迷之际,他看见草野间成对的蝴蝶,自己的意识也开始飘忽,他觉得自己也死了,和真儿一块化蝶飞了。恍惚间,送葬人吹的哀乐也变成了《梁祝》。

    随着听觉开始变异,他又产生了一种幻觉,他似乎透过厚重的棺木,听见了里面那人的动静,像是也在哭。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要让人揭开棺木,他听见了,他妻子没死!

    只是他没有力气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这些天来,他一面要消化妻子身死这件事,一面还要处理吴州公务,殚精竭虑、水米未进,身体也是垮掉了。

    垮掉了好啊,最好是死了,这样就能去陪许元真了。

    在一片天旋地转之后,他眼中的世界终于重新清晰起来,原来他刚才看到的成双成对的蝴蝶不过是在风中飘散的纸钱。

    那棺材中传来的声音呢?也是自己的臆想吗?

    早就醒了的许元真躺在棺材里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原本唢呐的声音盖过了一起,直到有个人走近。

    她听见他的哭喊,他的嗓子似是被扎了好几个洞,喑哑又漏气,她还听见重重的“咚——”得一声,他一头撞在了自己的棺木上。

    许元真突然觉得,下雨了?还是这棺材渗水?为什么脸上湿湿的?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哭了。

    江砚冰昏了过去,在场的官员同僚急忙着人把他抬回家请郎中医治,并让人把许元真下葬并将坟埋上,随后这些人也就都离去了,许元真墓前重归冷清。

    待所有人走干净了,周清才现身。

    不用她帮什么忙,她知道自己徒弟能自己出来,当年徒弟调查阉党控制的矿山时被埋在矿洞里面都能活着出来,这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战士。

    只见泥土松动,许元真揭棺而起,从地底下里钻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方土地神。

    周清站在那里,俯视着灰头土脸的许元真,说:“走吧。”

    被关了这么些日子,许元真仍是笑嘻嘻的,笑得灿烂得过头,仿佛在故意掩饰刚刚哭过的痕迹,只听她说:

    “我都饿了好几天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或者师母给我做一顿也行,我想吃炙羊肉、蹄花汤还有烙饼。”

    *

    又三年后。

    皇宫大道尽头的朱红门扉在暮色中渗出铁锈腥气,江砚冰青竹纹官袍的下摆扫过门槛,迎头却遇见了他此生最想处死的人:

    萧慎。

    那人立在回廊的明暗交界处,飞鱼服金线云纹在夕照下粼粼如蛇蜕,他的凉薄面庞勾出三分笑纹,虚情假意地祝贺道:

    “恭喜小江大人官至巡抚。”

    语气中刻意强调了一个“小”字,在提醒挖苦江砚冰什么就再清楚不过了。

    江砚冰拱了拱手,同贺道:

    “也恭喜萧大人荣升北镇抚司镇抚使。”

    那萧慎似乎有些小人得志,脸上笑纹绽得更开了,道:

    “这都是多亏了小江大人的赏识和提携,更要感谢小江大人素日时不时就参下官一本,正是您的鞭策让下官一日都不敢有所懈怠啊!”

    看着江砚冰铁青的面色,许元真心中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为更方便深入皇宫大内,获取权力中枢的情报,她设计杀了萧慎,并利用自己的易容术易音术女扮男装顶替了他的职位,潜伏在锦衣卫中继续探查自己父亲的案子并借机想要扳倒内阁首辅江邕。

    不想江砚冰因恨萧慎一掌打死自己妻子,总要用各种手段打击他。不是联合文官找他错处、借机参他,就是不配合他的工作让他难办。

    与萧慎过不去已成了江砚冰的人生准则之一。

    每每入宫见到萧慎,他也必出言挑衅,但那萧慎却总是笑盈盈的、丝毫不恼。

    因江砚冰曾联合了一群文官一齐参萧慎,皇帝反倒觉得此人将文官集团都得罪光了必不会结党营私,反倒越发信任他。

    在江砚冰的不懈努力下,许元真成功从一个千户混成了北镇抚司镇抚使。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幕。

    但他俩入宫都是受皇帝召见来的,不好一直在路上打嘴仗,故你一言我一语交锋了几句后便往皇宫深处去了。

    假扮锦衣卫不比假扮别的,这要是露馅了可是欺君之罪,故许元真不敢有片刻放松,只要在人前,便必须做出一副萧慎会做出的样子,讲萧慎会讲的话。

    而那萧慎,本就是个阴险小人,自己方才在江砚冰做出的模样,完全合理。

    虽说江砚冰官职比自己大,但萧慎其人,仗着自己有皇帝信任,让江砚冰走在自己后面,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许元真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只留给江砚冰一个潇洒的背影。如果眼神是刀,她估计已经被那个鳏夫捅成了筛子。

    江砚冰这个男人,官越做越大,人看上去却是越来越不快乐,也不知他到底想干嘛。等自己了结了宫里这边的事情,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萧慎”便就能死了。待“萧慎”死了,不知江砚冰可否露出半个笑脸来?

    在她身后,江砚冰确实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她,这次却不是因为恨。只是他莫名觉得刚才萧慎同他说话的时候那副贱兮兮又讨打的样子,十分眼熟。

    此次他俩被召入宫奏对,只因越州一桩侵地案。

    前些日子萧慎已被皇帝秘密派去越州先行探查过一番,他俩进来大殿的时候,皇帝正在看萧慎写的案情奏报。

    “混账——”,皇帝边看边骂出了声。

    他们二人连忙下跪道陛下息怒。

    越州是安王的封地,而安王一向生活作风奢靡无度,朝廷俸禄远远无法支持他的用度,他的手便只好伸向民脂民膏。

    并非许元真故意将案情奏报写得十分触目惊心,她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查到的一一写好程奏了上去。

    不想盛怒之下的皇帝竟将许元真写的案情奏报丢了出去,恰好摊开落在了江砚冰脚下,江砚冰又恰巧正跪着,目光只得落在许元真的笔迹上。

    “谷泉山庄”中“泉”字的笔锋让他想起自己亡妻血书中“碧落黄泉”里的“泉”。

    几乎一模一样!

    早些年他曾将那封血书随身带着,近乎自虐一般总拿出来观看摩挲,他的记忆断然错不了。

    许元真心叫不好,自己虽有意模仿萧慎的一切,但字迹是人表达的载体,是最不好改变的,正如虽然她现在以萧慎的面目示人,而她的灵魂仍是许元真一样。

    在二人各自满怀心事之际,皇帝的命令已经下来了,他派江砚冰为钦察大臣前去越州办案,会同协助的还有

    萧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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