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规制,诸如他们这样无册封、无官职的皇子不用每日上朝。
除特定节庆外,也只有得了传召才用入宫听训。
京城连着两日火情,朝中大臣无不是风声鹤唳,皇子们又岂能漠不关心。
他们入宫上朝听议是小,让皇帝瞧见儿子都在,才是最重要的。
下了朝,皇帝另留了几位重臣交代诸事,便再无其他。
萧逸拉着萧纾这就匆忙出了含章殿。
两人商量着,难得入宫是得去承禧宫给曹贤妃请安。
刚过上阳门,却见林万卿等在墙边,萧逸一眼就盯上她手里拎的食盒,嘴里忍不住咽下口水。
确实,他们林府做的糕点还不错。
自那日官廨外吃过一次后,竟没出息的忘不掉了。
林万卿见他目光炙热,悄悄将食盒往身后藏去。
“林三小姐是在等左相吧。”
萧纾上前向她缓缓点了下头。
林万卿屈膝福身,轻声道,“昨日东宫走水,小女实在不放心,便央求着父亲带我一起去东宫见见姐姐。十二殿下,可是下朝了?”
“嗯,不过,父皇同左相还有些事交代,你恐怕要再多等会儿了。”
“你要去东宫啊。”
萧逸突然挡在萧纾身前,仰着头便又盛气的说起,“那里也没什么好去的,不过是烧了偏殿,已着工部去修缮了。”
林万卿每每见到萧逸,总做不出像见旁人一样那般肃敬,刚还端庄的神态,转眼,堆上了顽笑。
“东宫走水本就是大事,十殿下这样说,不怕传到陛下耳朵里,治你的罪。”
萧逸脸上一紧,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不与你辩。”随后又拍着萧纾,低声道,“把她打发了,我在前面等你。”
说罢,潇洒的撩起衣摆抬脚离去。
“你总是拿他打趣,真不怕有一日,他先将你治罪。”
萧纾不似刚才那样一板一眼的正经,目光跟着萧逸的身影远去。
“十殿下是个宽厚的人,才不会跟小女计较这些。”林万卿不以为然,“请十二殿下也对我宽厚,莫要因为一些事想着封我的口。”
她似玩笑的是在说蜃楼鹤奴一事,萧纾心下了然。
“我哪有什么本事对左相千金不利,还请林三小姐莫再提此事才好。”
两人说话客气的过分,来来回回没一句有用的,最后相视一笑,也算友好。
“没想到,信王的事会以这种方式了结。”
从蜃楼回来,林万卿便隐隐有种感觉,萧纾和信王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关系。
所以,再次见到萧纾,又忍不住想借机探探他的口风。
可话一说出,林万卿嘴里竟泛起些许苦涩。
萧纾一怔,又迅速恢复神色,“林三小姐是忘了你说过的话吧,‘信’这个字可要小心着用。”
他说着,脚下黑靴不自主往前移了半步,垂下眼,正对上林万卿忽闪的长睫,她吸了下圆润的鼻头,默默将双唇抿紧。
这是怕了?
萧纾心下浮起个念头。
可既然是怕了,为何又笑了起来。
林万卿蓦然勾起唇,抬起头明艳如骄阳。
“小女口误,殿下提醒的是。小女不过是可惜,此案到底未能圆满,不知会不会影响殿下的封赏。”
小姑娘嘴里没点真实,尽是些晃人的说辞,萧纾懒得再与她搭腔,揽着袍袖凑近了身。
散朝的人也已陆续往外走出,林万卿分神向角门看去。
未有防备,一道重影压过,几丝细喘呼在脸颊边,瞬间,她心头涌起惊骇。
让身时,才分辨出压过来的是萧纾,他的一只手竟还扶上了林万卿的腰侧。
欲气恼那人孟浪,手下又被猛地一扯。
“你去皇兄处,就拿这些作礼啊。”
萧纾动作很快,外人看来也不过是倾了一下身,去够什么东西。
他够的正是掩在林万卿身后的食盒。
夺下后又听他道,“去东宫,就别带这么寒碜的东西了,我好心帮你解决掉。”
林万卿半张着嘴,一脸惊色还未散尽。
而萧纾已走出几步,当她转过念时,那人只剩个背影。
和女子这般没分寸!
林万卿气愤,被他惊喜的心都快跳出来。
又不服气的心下骂咧着,果然是从蜃楼出来的,行事就是轻浮。
很快,她也没心思去想那些,反是发愁起,没了食盒一会儿怎么跟父亲说。
倒是可以瞒下,但回了府也不好跟温姨娘交代啊......
“万卿!”
她在墙根下一个劲儿的跺脚想事,没看到林兆祈已走了出来。
听到唤声,这才匆匆抬头,又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林兆祈道,“等久了?”
林万卿摆了摆手,“也是刚到。”
这时,在一众下朝官员中小跑过来个内侍,年纪不大,一脸稚嫩。
内侍到了跟前,作揖礼拜,“左相大人,东宫如今在修缮,太子与太子妃已移驾去了宜秋宫居住,奴才这就为大人引路。”
林兆祈抬了下手,示意他先头带路,又让林万卿跟在身边。
“公公是在徐常徐内监手下做事的吧。”
从上阳门转出又是一处空旷的殿庭,林兆祈有话说也不遮掩了。
“奴才徐泉在内侍省当值,左相说的徐内监,是奴才干爹。”
叫徐泉的缓缓侧过头,说着话,又压低了腰。
林兆祈道,“徐内监可是有话交代?”
徐泉很谨慎,只是朝林万卿瞥了眼,又笑笑缩回了头。
“无妨,说吧。”
听他吩咐,徐泉才缓下谨慎,慢声道,“干爹说,陛下既决意去渊台祭祀太祖、以求天祚,左相合该留在京城辅佐太子监国才是,您这一走,太子身边恐有小人趁虚而入。”
林兆祈表情阴沉,可说话还是温温的,“回去知会徐内监,本相做事自有分寸。”
徐泉只管传话,其余的不敢多言,他回着“是”,腰又往下压下几分。
这是要去祭祖了。
林万卿听他们说话,大气不敢喘。
心下自顾思忖着,兴许是这两日京城火事不断,令皇帝心神不宁,便想着去祭拜先祖以求国顺。
皇帝也是够诚心的,放着京郊的皇陵祭坛不去,偏偏赶着去相隔路程四五日的渊州。
大邺史记有载,自渊洲起义始,建朝已有二百余年。
当年萧氏先祖靠千人之兵崛起,鹿渊之战再成就一方霸主。
后,先祖离世葬于渊州,此处便也起了座渊台,成了大邺最负盛名的祭祀之地。
经历迁都、兴陵更迭,渊台因地理缘故,已不再是皇帝每年祭祀的首选。
渐渐的,京郊皇陵祭坛取代了渊台。
只是,历代皇帝继位元年,还得遵守渊台祭礼的规制,往渊州一趟。
当朝皇帝萧荣宗,在位二十八年,去渊台的次数是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在六年前,适逢中州大旱。
得先祖庇佑,不过半月中州来了雨,连着两日甘霖,这才缓下旱情。
林万卿低着头,脸上划过一抹不可察觉的笑。
她在笑皇帝,年纪越大胆儿越小了,只是两场火事,就让他怕的要往渊台祭告先祖。
也难怪,他们萧家似乎没有长命的皇帝,最长寿的太宗也才活到六十出头。
萧荣宗已年过半百,要这么算的话,其实也没多少年活头了。
林万卿脚下不稳,险些踩着裙子。
她缓着加速的心跳,咬了下嘴唇,心下忏悔着不该大逆不道笑话皇帝,想那无用的。
徐泉领着二人这就到了宜秋宫,他不便再往里走,作了揖就此退下。
太子萧聿还在含章殿未归,内侍见了左相来,便将他带去了太子妃处。
林百宜一夜未合眼,天擦亮才眯了会儿,还没到晌午又被楚良娣和几个妾室吵得不安宁。
这才刚打发了她们,正坐在软榻上喝茶。
听通传,父亲来了,她不禁泛起嘀咕。
“母亲派了人来关切,父亲下了朝又往这来问安。让父亲母亲操心,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林百宜拥着一身淡紫色的大衫,说话间已从软榻上起身。
免了林兆祈的礼数,又见后头跟着的一团身影。
“妹妹也来啦。”
她笑的温婉,真正的是端得庄重大气,“这宜秋宫不比正殿上,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也就不带你四处去转了。”
林万卿温温一笑,转而低头装作腼腆。
林兆祈招手让她走近,“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太拘着,万卿随为父坐坐,一起同太子妃说说话就好。”
“是。”她顺从应和。
内侍太监搬来了两个月样杌子排在软榻旁,又奉上了新茶置于案几。
命宫人退去殿外守着,再无外人后,林兆祈这才说道,“陛下为国忧虑,过两日便会启程去渊州祭拜先祖。臣想着,临行前再来见见太子妃。”
“去渊州,陛下怎么想着去渊州了。”
林百宜拢着锦衣又坐回软榻,轻轻将手搭着引枕。
林兆祈挑起官服长摆,跟着端坐下,“渊州是大邺祥地,陛下有心去渊台为国、为民祈佑,乃国之大幸。”
他收起恭维,这又缓声继续道,“朝中不能无人,再者,东宫如今修葺也不能松懈,奉陛下令,太子殿下留守京城,并委以监国重任。”
林百宜听到“监国”二字,胸口翻腾了一下。
太子监国,行皇帝事,这么说来,身为太子妃的林百宜,岂不就是形同皇后。
她心心念的国母之位,感觉就在眼前,如何不激动,不兴奋。
可眼下,又不能将这份欣喜表现出来,刻意收敛下笑,稳着声音道,“殿下监国,定然不会辜负陛下所托,只是,父亲为何不一同留下辅佐。”
“太子与臣都留在临都,未免招致陛下疑心。”
“父亲不在,女儿担心,太子会偏信那孙沛,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净给太子出馊主意。”
当初,娶兵部尚书楚炎龄之女入门,就是孙沛的主意。
虽然那楚良娣如今已失了宠,保不齐在孙沛怂恿下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林兆祈并未把孙沛这样的货色放在眼里。
不过是喜溜须拍马、善耍小聪明的奸佞之人,他不屑同这类人纠缠,只是嫌他们暗地里犯贱太烦人。
“臣来找太子妃,也正是想提醒此事。”林兆祈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唠家常那样平静。
林百宜却听的认真,“请父亲明示。”
“保全自己!”
“父亲是何意。”
林百宜不觉蹙了一下山眉,细思这四个字并非只是字面意思。
林兆祈平声静气,“不管太子做什么说什么,太子妃都不要参与其中才好。”
林百宜疑惑,问,“父亲觉得,太子要做什么?”
“臣不知。”
这次,林兆祈低了下头,随着呼出一口长气,继续道,“只是想,以父亲的身份,提醒自己的女儿,明哲保身。”
林百宜似笑非笑,质声起,“父亲是关心女儿,还是担心,太子胡作非为,连累了岳父。”
既是夫妻一体,太子若犯事,她太子妃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说什么明哲保身,不过是想事发后,能摘清他们林家而已。
林万卿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从虚与委蛇到针锋相对。
听着林百宜的话,她能觉察出,这位姐姐对父亲早有疏离。
而父亲,也在明里暗里做着割舍。
他们才是真正的骨肉至亲。
可在荣华和权势的利诱下,所谓的血脉已不足为提。
林万卿暗自感慨,以为事不关己时,突然意识到,如今坐在这里,就已不再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