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就是个可恶的小气鬼,看起来像是温暖的太阳普照人间,可其实呢,吝啬到连一点点真心一点点爱意都不愿意倾注的人不就是你吗?
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所以你也会原谅我的吧!
他的指尖顺着那道暗纹滑动,像是很多年前在某些沉静的夜晚他也成这样轻抚过明晰手腕处轻微跳动的脉搏。
那时候的明晰初到这个世界,周身丰盈的异世界元素被众多魔力侵扰,到处都是窥伺的眼睛和企图掠夺的刀刃,危机四伏之下她时常被噩梦惊醒,之后他便会这样在她的脉搏用魔力绘制一个小小的隔绝阵法。
就像现在这样,指间会亮起幽蓝的光芒,在法阵绘成的一刻光芒会没入她的脉搏,然后……
阿伊斯看着指尖幽蓝的光芒“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魔力?
他有魔力了!
“没有修行过的我,怎么可能……”
右耳耳骨处突然有什么东西划过,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四肢百骸。他只觉心头一震,满腔的伤心与自苦被冲了个烟消云散,激荡的心绪翻涌着,让他一向沉稳的手都轻轻的发着抖。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用食指轻轻的按着耳骨,一个小小的魔法阵浮现起来,露出的流光溢彩的元素水晶,不断变幻的光彩在魔法阵的映照下,依旧美得摄人心魄。
“隔绝法阵……元素水晶……”
透过悬空的法阵阿伊斯能精确的抚摸到曾经无比渴望的宝物,现在就那么明晃晃的、理所当然的戴在他的耳朵上,涤荡了原本属于野兽的气息,送来源源不断的魔力。
他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彩,片刻后用力的闭上了眼睛,身体一软扑倒在了被褥期间,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着,从心脏深处翻腾的痛楚蔓延开来,一点点的渗入肌骨并啃噬在每一条经脉。
但他却分不清那痛楚,到底是因为不受控制的悲伤还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只知道温热的泪水蒸腾着越出了眼眶。
“明晰,你总是这样……”
阿伊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晚的,只知道当天蒙蒙亮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他顶着蓬松的头发和猩红的眼睛打开了房门就看见了一身整洁光鲜的明晰。
明晰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却在四目相对的一刻敛去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弯下腰,温暖的指腹抚过他有些肿的眼睑和发红的眼角。
“哭了?”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就这么伤心吗?
她默默的在心里叹息,感慨自己小看了孩子的真心。
阿伊斯摇了摇头,半垂着眸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复杂的心情,也不敢向明晰解释,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她。
这是第二次了。
当他想从明溪这里谋求一样东西的时候对方给出的确实他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东西。第一次他震惊到无以复加,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生命,并将她划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从此之后逐渐铭刻于心。
而这一次,是震惊吗?
是震惊却又不全是。
温暖的指腹还在下眼睑处游离,无声的平复着他激荡的灵魂。她舒缓的呼吸甚至是无可奈何的叹息都像是一味镇静剂,镇压下他所有的慌乱与焦虑,即便是不抬头他也知道她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自己身上。
明晰轻呵一声,低声说道:“没哭就好。”
手指有些缱绻的摸了摸他的小脸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给你起个名字,先声明一下,我没有及时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不想起,也不是不想要你,而是因为我不了解莱恩斯王国那种复杂的取名规则。不过既然你想要,那我就给你一个名字,但是只能按我自己的规则起名,可以吗?”
明晰感觉到手指下的小团子微微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像是经历了什么复杂的心理路程一般。
果然是对自己的起名规则没什么信心吧!
她嘴角僵硬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团子蓬松又乱成一团的金发,清晨的阳光洒在发丝之上,凌乱的发丝在指尖闪烁着微光,像金子,像太阳,是矜贵又温暖的光泽。
她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起很多年前、还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爸爸给爬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她解释某个字的场景,莫名的她觉得那个字很适合眼前这个在阳光下的小团子。
“昀,明昀。”
她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但还是小心翼翼的低声问了一句。
“可以吗?”
沉默的小团子慢慢的抬起了头,宝石般的眼睛里不是喜悦,也不是失望,而是更加复杂和深刻的东西,在明晰还来不及捕捉和深思之前便一晃而过,流星般消逝无踪。然后小团子轻轻的点了点,低声答复:“可以,我喜欢。”
明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解决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心里的石头无声的落地后,才惊觉自己的心始终悬着。不过是给娇纵的小孩起个名字罢了,却感觉比三百多年前自己背着小包一路从莱恩斯南方汪洋大海边却杀怪都累。
“喜欢就好。”她拍了拍团子的小肩膀,耐着性子温声说道:“以后我就叫你明昀喽。”
阿伊斯又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木偶似的。
明晰懒得理会他心里翻腾的情绪,在她看来时间会抚平一切,尤其是这种幼小孩童稚嫩的自尊心和无端的心绪,一颗糖豆入口,不要说三天,三分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行,既然起床了,那就准备上学吧!”明晰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自己去洗漱、换衣服,等会儿我让吉塞尔送你去学校。下午可以直接去新房区那边,今天是布兰科的迎新日,吉赛尔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哟。”
明晰只想着赶紧把这难缠的小团子扔进学校,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了,毕竟要是其他人在她面前这么猖狂又难缠她早就一个“滚”字打发了。但是在团子面前她便只能慈祥的交代一句。
“今天要乖乖的哦。”
说完这句便转身欲走,但是对面始终沉默的团子却像碰触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一下子扑到了她怀里,莲藕般的胳膊环上来,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弱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在哭。
真是活见了鬼了!
明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曾经的芬里尔巨狼强悍无比、横行一方,现在她养的小狼哭哭涕涕,
不知何谓坚强。
是她之过吗?
明晰额头上的青筋不由的跳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不负温柔,不觉带了三分冷然。
“又怎么了?”
小团子默默的松开了的手,抬头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似雨后破空的太阳,温暖又湿润、璀璨生辉,让人有种被世界倾注了所有温暖的错觉。明晰愣了一下,没有开口安慰一二,小团子自己却开了口。
像只哭累了的小猫似的哑声音低低的说道:“谢谢……”
“什么?”
明晰只听见两个谢字,后面那些粘在小团子舌尖上的话语她愣是一个字没听清楚,但是她觉得没听清楚也不要紧,毕竟能听到这小团子道谢已经算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于是她唇角一勾,不怀好意的打算调戏一番。“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小团子脸上那儿童特有的稚嫩和无辜的表情在她的笑容里消失殆尽,浮现出一种类似于成人的坚定乃至偏执的神情,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她,笼罩着她。
“我说谢谢!我说我此生都为你……”
小团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明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修长的手指带着暖香却不留情的把他的誓言按回了肺腑之间。
可即便如此,被赐予姓名小团子却依然眉目清明,眼神坚定的看过来,明晰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小东西,不要在我面前随便发誓,小心应验。”
她松开对小团子口舌的遏制,再次拍了拍团子的小脑袋,这一次却不负温柔,冰冷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
“你虽然是我捡回来的,我虽然没说过不要你,但是也没打算对你的人生负责。小团子,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人有所牵连。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乖乖去上学哦!”
说完她转身就走,转身之后原来温暖的眼睛里一片冰冷,虽然成年芬里尔是强大的象征,是战立的代表,但她现在依然没打算与其生命有所牵绊。毕竟现在不是三百年前,而她也早就过了想要获得力量的时候。
“没有例外吗?”
团子的声音刀锋一般划破空间,阻挡了她远去的脚步。
明晰清晨阳光里眯了一下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某个金发白袍的身影。她也不禁反问自己,阿伊斯算是例外吗?
算是吧!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她的命运早就和那人的纠缠成一团乱麻了。
但是这种事情她是没必要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团子解释的。
于是抬腿走了,片刻的停顿都没有。
阿伊斯看着消失在阳光里的高挑身影,努力的勾动着僵硬的嘴角却只扬起一个难堪的笑容,却连片刻都维持不了便惨败收场。
他缓慢的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因为紧张而战栗着而他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按住发疼的眼睛,用力的咬着下唇,直到那些战栗渐渐平复才哑声音低声呢喃道:“还是……没有例外吗?”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能牵绊往你灵魂的始终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是吗?
这么长的时光里,那么多的风雨,这么多的经历,肩并肩经历过的生死相依,日复日的爱恨纠缠绵,夜复夜的唇齿相依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最初的信念是吗?
他发抖的手顺着脸上的弧线一点点的抹下来露出猩红的眼睛,眼眸深处波涛已平息,浮冰沉寂,凝固着,一点点开始冰封万里。
“没有例外,改变不了。没关系,那就再改变一次。”
新建成的房屋与乌尔利克庄园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路,而新建成的学校又与这片屋区隔着一条同样宽阔的大路。
现在学生们在上学,庄园的人们在耕作,而新建成的屋区里人们忙着给北部荒原里第一个平安出生并存活下来的小小的孩童办理迎新日。
虽然只是小小的迎新日但对他们而言却仿佛也是在迎接一场新生,至少对于能到现场的人而言是这样的。
当温蒂抱着她的儿子布兰科出现时,拥挤在房屋前原本是准备看热闹或来蹭饭的人群。儿童的安静下来,虽然只是片刻,那种安静却依然让人心底一酸,下一秒便有人涌上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孩子娇嫩的额头,表情虔诚的说道:“祝福你,孩子。愿你平安、幸福,如乌尔利克初生的太阳。”
接下来便是一个又一个虽然陌生但是诚挚的人们,他们纷纷献上自己对这个新生儿的祝愿,愿他能享受北部之前从不曾有过的平安与幸福。因为那是他们颠沛流离的人生中,时至今日都未曾见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