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战争里长大的人对于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所以几乎是在异动发生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旁的明晰按在了怀里,一只手还轻柔拍着他的背,用温柔的语气近乎呢喃般的哄着。
“乖,没事。小宝宝,睡觉。乖乖的小宝宝睡觉觉。”
阿伊斯:“……”
贴着温热的身体,鼻息间尽是馨香的气息。
阿伊斯沉默了片刻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晚上果然还是睡觉更重要,反正天也塌不下来。
天塌不下来?守在庄园大门口的卡勒姆可不这么认为。
相同的月光下,比人类更早嗅到危险的是猎狗。
尤其是当卡勒姆的猎狗冲着暗处疯狂嘶叫,绷紧身体拼命想要挣脱控制的时候,他对这一想法更加确信无疑。
“把庄园里能点的火把都点上,把狗舍里的狗全都放出来,还有镰刀斧头不要离手。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敢踏进庄园,就宰了他。”
卡勒姆用力的咬了咬牙,然后对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堂兄弟们嘱咐道:“记住别留手!这里不是王城,给别人留手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性命。”
莱恩斯王城的下城里虽然每天也会发生许多残酷的事情,但毕竟还蒙着一层人类虚伪的面纱。可这里却是连遮羞的面纱都不存在的北境。
黑暗里渐渐有稀疏的声音传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的清晰,那是生物踩断残枝枯叶的声响。月光之下扭曲的阴影逐渐汇聚,在他们面前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卡勒姆松了口气,因为站在他对立面的是和他相同的人类,而不是从北境无边的凌霜林海里爬出来的其他怪物。
可是当他逐渐看清那些人影时被他松掉的那一口气,又给咽了回去。
人类?
饿疯了的人类难道就不会化身怪物?
看着衣衫褴褛、形如骷髅,双眼木然如僵尸的人类;看着他们手中形形色色的武器,有些甚至称不上是武器的东西,可卡勒姆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卡着猎狗项圈的是五指终于松开,看着它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到大门口,隔着镂空的大门朝敌人露出獠牙,发出嘶吼。
武器?算了吧。
哪怕是一块石头,在这些人手中也只会变成凶器。
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些人进来,一个都不可以。
因为他还不想死!
尤其是死了之后甚至有可能变成他们的口粮这种可能只是想一想就让卡勒姆不寒而栗。
可是敌人丝毫不在乎他的意愿,走在最前面的人们已经开始用斧头、用镰刀疯狂的破坏原本就单薄的木质大门。
脆弱的门板已经开始发出低压的呻吟声,而每一道声响都像无形的诅咒,一下一下的往他同样脆弱的心扉上钉。
“要是今晚能活下来,我强烈建议主人把这破门换成铁制的。”
一旁的堂哥瞪了他一眼。“难道不应该要求涨薪资吗?”
“涨薪资?”卡勒姆冷笑。“如果是吉赛尔,你只好等下辈子了。”
堂哥没有出声反驳。毕竟谁都知道吉赛尔是整个下城最吝啬的人,赚着下城最高的薪资,却过着人间最节俭的生活。吝啬程度堪比传说中的灭龙魔导士阿伊斯大人!
堂哥没有反驳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没有时间反驳了。
庄园的大门已经被劈开,轰然一声倒在被他们昨天才收拾干净的主道上。
看着汹涌的人群踩着破碎的木门冲进来,兄弟几人难得心有灵犀一同在心里骂道:早知有今日,前两天就不蹲在这拔草了,说不定那些草还能随机绊死两个杂碎。
庄园石堡的阁楼上此刻窗户大开,月光铺洒下来像是镀上了一层银练。
穿着睡衣肩披披肩的明晰就着银练悬空坐在窗台上,她一边转动着手中的账簿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脚下厮杀成一片的人们,看到精彩处她便忍不住啧舌。
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里人类和魔物才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没想到同类之间也能达到这般火热。
月光里被热闹的动静吵醒的精灵从天而降,挥舞着精致好看的翅膀悬停在她身旁,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大公,这些人是来打架的吗?我可以下去帮忙吗?”
明晰用手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温声说道:“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麻烦你呢。我来就好!”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裹紧了披肩,踏着月色凌空而下。
她下降的速度很慢,神情悠哉,每踩出一步脚下便有白色火焰生出,像一朵朵莹白的花悠然飘落,在落地的瞬间,倏然炸开。
四处飞溅的火焰,顿时化作狡猾的蛇,撕咬着敌人的身体,一刻不愿松口,直到对方心血淋漓,痛苦不堪的倒在地上乱滚起来。
原本杂草丛生、荒凉黑暗的庄园在火焰的照耀下变得异常华丽。
这是这一刻除了单纯的精灵外没有人愿意欣赏这种华丽,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月光之中神态怡然满含笑意的女人身上。
看着众人呆愣无趣的表情,明晰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歪着头微笑着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不过是为了打劫,何必要伤人呢?只是我今日才到此地,诸事繁忙,实在没有力气招待,各位不如就在此先睡一觉吧。”
也不管底下众人的反应,扬手挥出火焰,转眼化为白色的光影将整个庄园都笼罩住,然后分裂出丝丝缕缕的光线没入众人满是震惊的瞳孔深处。光线消失的瞬间,人们像是被摄取了魂魄似的纷纷倒地陷入了安眠。
“铁伊,看好他们!”
明晰头也不回的对坐在谷仓房顶上的矮人吩咐道。
“是,大公。”
第二天当明媚的阳光铺满乌尔利克庄园时,原本寂静的庄园开始变的喧嚣起来。没有清扫干净的高大草丛里偶尔会窜出一只灰白的兔子或者硕大的田鼠,他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陌生的闯入者。
远处精神抖擞的高大树木时不时会飞出几只雀鸟,他们和笨拙的鹌鹑一起飞入庄园,落在躺在泥土里宛如死去的人群中,时不时用自己的喙着着那些人的脸庞。直到其中一个人因为无法忍受这疼痛而尖叫着坐起身,这喧嚣才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寂静,而那人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今天阳光虽然璀璨,而他的头顶却笼罩着一片硕大的阴影,而那片阴影其实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扛着一把巨斧的男人。
不幸的是他原本也有一把斧头,现在却不知所踪了。
现在晕过去还来得及吗?
在男人怒目圆睁的眼睛里他默默的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哟,小子醒的挺是时候嘛。”
男人逼近他,发黄的手织衫半敞着露出汗津津的肌肤,小麦色的,光滑而紧致,一看就是吃饱喝足后经过强力锻炼的肉质。一想到肉他口中忍不住分泌出口水,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男人的巨斧就劈了下来,卡在他两腿之间,吓得他立刻尖叫出声。
“喊什么喊!再喊老子劈了你!”男人不耐烦的高声呵斥。“昨天晚上你不是很英勇吗?劈我们庄园的门劈的很开心啊。”
“大哥我也不想呀,这不是饿的受不了了吗?”
他无奈地抱头跪下,努力辩解。
“尼克,别吓唬他了。”
一个更加高大的男人从一旁高大宽敞的窗户里伸出头来冲他们吆喝道。他认得这个男人,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人放出凶悍的猎狗撕咬他们,也是他带头冲出来抵挡他们进入这座庄园。
和昨天晚上那个一脸凶悍,以不要命的方式进行搏杀的形象不同,今天这人是温和的。棕色的短发,褐色的眼眸配上油腻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善于街头谋生,乐于游荡四方的掮客。掮客嘛,第一要务是得到别人的信任。
可这人绝没有这样的打算,因为他全无视自己这个饿到肚皮震天响的流寇,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陶盆,拼命的扒拉着里面还冒着热气的肉羹,以及肉羹里泡的满满的汤饼。更过分的是他一边吃一边吧唧嘴,完全不顾别人死活。
他感觉自己的哈喇子已经不受控制的流成了河,更不受控制的是他的手脚。它们扒拉着地面,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男人身边的窗台下,扬着头像野兽那样注视着那盆肉羹。
“想吃吗?”男人问他。
他拼命的点头。
想!
单单是这股肉香和汤饼的椒香就让他无法抑制的忘记了人的尊严从而化身为野兽般扑上去。
可那个男人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用更大的声音高声喊道。
“还有谁想吃?”
庄园的土地上原本四仰八叉睡得昏天暗地的人们一个又一个的爬了起来,他们捂着干瘪的肚子,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步艰难却又执着的向着那碗肉汤迈进。
端着肉汤的卡勒姆不由得咽下口水。
这一次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畏惧。
这些人的眼神不再麻木而是充满了贪婪,仿佛他手中端着的不是一碗吃食,而是稀世珍宝。
原本是为了装酷才把一只手按在窗台上的卡勒姆此时由衷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否则他可能会因为无法直面这种畏惧而瘫倒在地。
他见惯了莱恩斯下城的禽兽们,早已经把厮杀争夺融入了骨血,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直面人类最根本的欲望生出畏惧。
要死了!
他后退一步,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这时背后刮起一股阴风,一把木勺子“咣”的一声敲在他的脑袋上,把他敲的脑子嗡嗡作响。
“吃什么吃,想吃滚去排队!”
吉塞尔矮小的身体钻出来,扬着木勺子不断的敲打着窗台,小鹿似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血丝,活像个失血过多的吸血鬼,狰狞的仿佛能吞下一头牛。
她一勺子将最初趴在窗台上的那人敲下去,咬着后槽牙骂道:“不排队就滚!我们家主人没有那么余粮食喂养不守规矩的货色。”
四周重新陷入了寂静,片刻后被饥饿打垮的人们瑟缩着排起了队。
卡勒姆五味杂陈的揉着发疼的后脑勺,冲吉赛尔小小的身影伸出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