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露天温泉，蒸腾的热气与空气相交，让这一片空间都笼罩在氤氲水雾中。
“哗啦。”
温泉中央传来水声，有人站了起来。
看着大约是个少年，身量纤细，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背上。
许是不大舒服，少年抬手做了个手势，等待片刻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波动了吗？”少年不甚在意的叹息，抬手将额头的碎发捋至脑后，却在看到面前的手掌时警觉的停顿。
这双手年轻的过分了。
他缓慢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湛蓝的眸子疑惑的眯起，又转头看向四周的环境。
温泉水汽中他没注意太多，但是现在细看，温泉的格局已然与他进来时完全不同，这种制式的温泉，应当还是他少年时家中的配置。
“幻境？”少年轻声喃喃，“什么人能不惊动我就入侵我的法师塔，还做出如此真实的幻境？”
释放幻境需要传奇幻术师先潜伏到他身边，这需要一位能带人蒙蔽他感知的传奇刺客……当世可根本没有传奇刺客！
而且要害他还需要找准魔力波动低谷，他的魔力波动毫无规律，连自己都无法预测，被以此为漏洞入侵法师塔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即使是闯进来攻击我，都比幻境简单啊？”少年完全无法理解，至少两位传奇联手设计他，竟然是为了给他一个幻境……？
还是说他的少年记忆中，有他们需要的信息？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少年转身上岸，打算出门看看他们关注的到底是哪段记忆。
法杖就放在岸上显眼的位置，这是一根秘银打造、顶端镶嵌着水系蓝色魔石的法杖，比少年略高，拿在手中轻飘飘的，杖柄上还用花体字签着“希斯·加西亚”几个字，是他少年时喜欢的审美。
“华而不实。”希斯拎着法杖摇头，要知道，中招前他的法杖都是黑漆漆镶嵌雷火系魔石的款式了，攻击力强，重量高，就追求一个能打。
像这种轻飘飘软绵绵的秘银法杖，敲人都敲不破头。
法杖在手，希斯低声的念着咒语，湿漉漉的黑发上水汽消散，顺滑的披散下来，衣服也像被牵引般一件件飞来，覆盖了他的身体。
不消片刻，希斯就衣衫齐整的站在了温泉边，银质的法杖优雅的握持在手中，低垂的温柔眼神勾勒出沉静的法师形象。
希斯施施然的整理了一下垂坠的法师袍衣角，转身向记忆中的出口走去。
“好了，让我看看，你们想要从我的记忆中知道什么呢？”
*
走出温泉池，是一条植被茂密的小径，修剪精致的乔木安静的陈列在小径两侧，遮住了半空洒下的月光。
“不错。”希斯满意的点头，他一直喜欢阴暗安静的角落，连法师塔都一直建到地下七层，每一层都精心设计，相反，地面上的就潦草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温泉这层防护不用心，所以被入侵了？
他毫无危机感的走着神，直到有人快步沿着小径，向温泉这边走来。
“希斯少爷！”来人是个看起来比少年还小的男孩，看到了希斯的瞬间就万幸的喊起来，“幸好您出来了！”
接着，男孩激动的上来扯着希斯的手臂，就往来路跑，“老爷已经到您院子里了，快些来吧！”
希斯被男孩扯着移动了两步，法师袍凌乱的微微散开，下一秒又被微光覆盖，恢复了原状。
希斯一边用魔法整理好衣服，一边努力的把男孩的名字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怀特……”希斯不确定的叫，“你冷静些！”
怀特唰的放下了手，回头看向希斯，语气焦急的催促：“希斯少爷，您之前一直不愿意选择联姻对象，老爷已经很生气了，现在还让老爷等的话，会被罚的。”
看来是没记错。
希斯先是松了口气，又因为怀特话中的信息而微微挑起了眉。
联姻对象？
那个什么垃圾皇子？
希斯对这人可绝对是印象深刻，一个垃圾出轨男，还想争皇位，宫斗政斗搅在一起，害得他留下了时不时魔力波动过大甚至失去魔力的后遗症，甚至灵魂都出现了裂痕，必须一直用精神力压制，导致他直到现在都比其它传奇法师感知范围小，还时不时头疼。
但这人就是个低等角色，早就连整个皇室一起被他扬了。
这种小角色身上能有什么秘密，值得几个传奇一起来暗算他？
“你们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啊？”希斯不满的小声嘟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虽然入侵者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会被他的火焰烧焦，但是希斯也不介意过程中给入侵者解解惑。
“希斯少爷，你说什么？”怀特没听清希斯的话，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他。
“不，没什么。”希斯敷衍的回答着，心神却放在周围的环境上。
联合幻境都很脆弱，只要有一个敌人有些许心神波动，幻境就会有破绽，只要有破绽……
“那我们快走吧，希斯少爷！”怀特都快急哭了，天知道希斯少爷之前很怕老爷啊，这会儿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啊好。”希斯漫不经心的慢慢走着，缓缓调动精神力去关注周围的变动。
精神力迅速的扫过周边的树林，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希斯却意识到不对——没有头疼。
那纠缠他数百年，每次调动精神力时都无法避免的头疼，没有了。
那必须留大部分精神力压制的灵魂裂痕，也感知不到了。
幻境无法蒙蔽灵魂深处的伤痛。
希斯垂眸，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却升起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如果……他想得是真的。
希斯的精神力开始毫无保留的倾巢而出。
这是场豪赌，赌他的灵魂完好无损，赌他不会因此陷入死亡——
希斯赌赢了。
湛蓝的眼眸在这一刻璨若星辰，少年法师面前，巨大的火球缓缓凝结，道路两旁的树在高温扭曲的空气中枯黄蜷缩。
年轻的身体中魔力不足，却不是因为旧伤造成的波动，灵魂更是完好无损，精神力全力放出也只有些许疲惫，那些与他共存数百年的病痛都烟消云散，畅快的希斯几乎要大笑出来。
不是幻境。
居然不是幻境。
是他，真实的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前，回到了身体和灵魂都完好无损的年龄。
巨大的火球抽干了希斯全身的魔力，经脉抗议的疼痛使希斯面色苍白，但那双蓝眼睛却亮的吓人，火球灼烧空气造成的扭曲都无法让这双眼睛失色半分。
怀特恐惧的摔倒在地，慌张的看着小径上方缓缓升起的火球。
不远处的宅邸里，有人被这剧烈的魔力波动惊动，一道剑光转瞬便击中火球。
火球不敌剑光，烟花般炸开四散，愤怒的吼声同时响起。
“希斯！你在干什么？！”
希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轻易击散的火球，意识到了一个惨痛的事实。
重来一回，他数百年兢兢业业积攒的家当，他努力升级的传奇法师的位阶，他精心设计的地下七层法师塔……都没了。
现在连一个高阶剑士都能轻易打散他全力输出的魔法了，这种日子可怎么过。
忽然感觉有些病痛也不是不能共存呢。
*
“你在发什么脾气？嗯？！”身形健壮的披甲剑士踱着步在希斯面前来来回回，“你都十六岁了，现在不定下对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希斯脸上还带着魔力使用过度的苍白，疲惫的身体更叫嚣着需要休息，然而在场的两人都对此视若无睹。
希斯是习惯了，而另一个人……
来人愤怒的抬手，把手里的资料啪的拍在希斯面前，“家族对你还不好吗？十几个人供你挑！你三姐只有四个！”
“还招火球？！你是想把祖宅烧了吗！”来人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另一个人完全没注意到。
希斯状似乖巧的坐在桌子前，低头打量被扔到他面前的一沓子联姻对象，嘴角嘲讽的勾起。
数百年不见，他的父亲果然还是老样子。
“既然你不愿意挑，那就选二皇子，二皇子前些日子买了一块剑石，你记得要来当聘礼……”
剑石，传奇剑士储存自己感悟的魔石，能帮剑士提升晋阶成功率，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就是对法师一点用也没有。
希斯冷笑着把手里的资料扔回桌子上，声音惊醒了喋喋不休的剑士。
“我不选他。”
希斯姓加西亚，这个家族以擅长联姻著称，整块大陆数得上的家族中都有加西亚家的新娘。
加西亚家的子女基本十五六岁定下婚约，十八岁结婚，家族里甚至有专门提供婚约者人选的部门，服务于每一代适龄加西亚。
同时，这个部门也会把主动求娶的贵族人选放进候选人中。
而希斯·加西亚是这一代长相最好、位阶最高的加西亚。
因此即使大幅度提高了门槛，他的待选资料也比其它同辈多了数倍。
希斯方才翻了下面前的资料。
最上方很有心机的放着垃圾二皇子的信息，往后翻几页都是皇城里的王公贵族。
普遍男女不忌，情妇成群。
而且跟他父亲关系都不错——他父亲有利可图的那种不错。
就是人模狗样的照片跟最后哭求希斯饶命的样子相去甚远——希斯还是喜欢他们哭着下跪的样子。
顺序大约是他父亲的功劳，但加西亚家族的评判部门，显然也不会考虑候选人是否适合结婚。
他、他们，只考虑利益。
希斯嫌弃的点了点桌面的资料。
希斯的父亲——也是刚才打散希斯攻击的剑士——显然没料到希斯不打算选二皇子。
“不选二皇子？！”希斯的父亲震惊的提高声调，“难道你想选四皇子？还是乔伊斯大公公子？”
"你不推荐其他人吗？"
希斯父亲给出的另外两个人选在他提供的资料里排第二第三。
“你还想我推荐谁？！”希斯的父亲愤怒的反问。
希斯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目光略显空茫的从父亲头顶望过去。
那边墙上挂着一座钟，此时指针正静静的跨过十二点。
“希斯·加西亚！”希斯的父亲从来没被他这么忽视过，高阶剑士的威压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压在希斯身上。
“唔……不用这么着急。”希斯脸色愈发苍白，目光却扫过父亲投向了门口，“看，来了。”
那个方向，怀特正小心的蹭着门框，向屋子里的人通报。
“老爷，劳……劳里长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