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律

    “成年男丁无故嚎啕者,送官府。”嬴政望着这一道律令上用朱笔勾画出的痕迹:“你认为此律不妥。”

    “岂止是不妥,”扶苏指着那道令他深恶痛绝的律令:“简直毫无根据,何为无故嚎啕,无故和有故当如何区分?倘若人家心里难过,就是想哭一哭,结果被扭送到官府里去了,这样岂不是很不合理。”

    “大秦尚武,男儿流血不流泪。倘若男子遇事只会懦弱流泪,届时何人敢去战场杀敌?”

    “可是流泪并不是懦弱啊,会流眼泪的人怎么就不敢上战场杀敌了?说不准比那不会流泪的人更勇猛呢!”

    嬴政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吾儿那么急着修改这道律法,是怕自己违禁?”毕竟扶苏小时候可没少“嚎啕”过。

    他的确违禁了,在接到诏书后哭到不能自已,今生是皇帝设局及时出现,前世只有解不开的心结和满地鲜血。

    “不,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天下万民。”扶苏清澈的眼眸中闪过悲悯与落寞:“途径上林苑的黔首被胡亥射死后,他的家人也在哭泣,胡亥以无故嚎啕为罪名,命门客殴打那些无辜的黔首。王族公子游离于律法之外,无辜的黔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甚至连他的家人也无法为他伸冤抱屈。”

    正常来说王孙公子不可能游走于律法之外不受管制,昔年商鞅变法时,太子犯法,公子虔作为太子师受刑。

    至于胡亥犯法,呃......这孽障学是学了,但是他学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懂法。

    扶苏知道,话说到这里,皇帝便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于是稍稍“得寸进尺”起来:“安抚黔首的钱父皇要拨给我一些,东宫初设,儿臣还有妻子儿女要养,没钱。”

    “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安抚黔首,又豪爽又大气,还说什么所需钱财一律从长公子府上出,结果回到宫里两手一伸就跟朕要钱。怎么,阿父是你的钱袋子?”

    难道不是吗?

    嬴政调侃的是扶苏十六岁初次巡视民间发生的事情,如果现在的扶苏只有十几岁,嬴政一定要捏捏他的脸,但现在扶苏二十多岁,不让捏了。

    于是大半天的时间,父子两个共同挑选了些需要修缮的律法,留与廷尉府商议。

    已是申时,再过一会儿就该进夕食了,嬴政记挂着长子之前“饿晕”的事,特地在章台宫备下各种式样的糕点,饴糖,所以扶苏批奏疏时零零碎碎吃了些,还不怎么饿。他算着时辰,阴嫚差不多也该动身到章台宫来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扶苏拱手行礼,恳切道:“修缮律法是为天下万民之事,理应有女子参与其中。”

    见嬴政不语,他又继续道:“若制定律法、修正律法者皆为男子,判案时难免有失公允,可能自己不觉得,但人心总是会偏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嬴政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你的提议很好,可要如何实施下去?由谁来做?”这让他想起扶苏以前和他起冲突时,就是梗着脖子反驳自己,却没有说出要如何去改去做。只不过在扶苏看来却是:父皇那么愤怒,必然不会采纳我的谏言,还有什么说下去的必要。

    “有人选,就是儿臣的妹妹们还有伏博士。”

    “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扶苏眼睛一亮,喜悦道:“父皇同意了?这一开始并不是儿臣的想法,是阴嫚,父皇该给阴嫚赏赐。”

    “你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人参与朝政之事,涉及修律你想让她们参与,往后呢?参与的越多野心越大,将来你能保证他们之中不会再出现一个胡亥吗?”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扶苏却是有些不高兴:“父皇怎么可以这样想!弟妹的品行您会不知?胡亥那种人怕是百年难遇,哪能这么巧都落到我们家了?”

    嬴政道:“如果将来你的弟弟妹妹才能卓著,深得朕的重视,你当如何?”

    “父皇这是问的什么问题,我当如何我当如何,”扶苏小声抱怨一句:“生杀予夺皆在您一念之间,立储废储当然也是您决定,可是这个如果不成立,儿臣自问非无能之辈,断不会让弟妹越过我去。”

    “好,”嬴政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吾儿有长进,比以往自信不少。”

    扶苏心想退一万步来讲,万一真有哪位弟妹越过他去,太子之位能者居之,他也是愿意让贤的,但这话也就心里想一下,可不能说出来。

    “父皇可准许女子参与修律?阴嫚和荷华皆有才学,婋婋擅长骑射,云葭喜爱书法......博士伏婵更是通晓百家典籍,胜过一众男儿。父皇?父皇?”

    “那她们怎么不亲自来找我提议?”是哦,嬴政也非常不理解,他明明是标准的慈父,尤其是对待女儿们,要星星不给月亮。怎么还得找她们大兄传话?

    对此扶苏表示:“因为她们怕被父皇拒绝,毕竟父皇板起脸训人的样子很可怕。”

    理由足够充分,那么多孩子,除了扶苏哪个不怕皇帝训人,哪个敢直愣愣的反驳皇帝?往往嬴政脸色一沉,还没开始教训,孩子们就已经感到腿软要跪了。不过这种情况属实少见,嬴政不怎么责罚孩子,孩子们也都比较听话。

    “但是今日夕食,父皇可以差人多准备一份,”扶苏笑了笑:“阴嫚很快就到了,我同她说好的,来章台宫陪父皇用膳。”

    “啧,你们兄妹俩提前商量好了,就等着朕点头是不是?”

    “父皇英明。”

    ......

    阴嫚是嬴政三女,其母是魏国公室女。魏氏也是入秦宫较早的女子,因为阴嫚聪明有见识颇得嬴政喜爱,母凭女贵晋为夫人。

    不消一刻,公主的辇车已到章台宫。

    “拜见父皇,拜见长兄。”阴嫚手里捧着竹简,先看了看她父皇的脸色,很好,没生气,这才笑着说:“让阴嫚猜猜看,长兄已经同父皇报备过了?”

    “听你大兄说,阴嫚也想参与修律,可有见解?不妨说与为父听听。”

    阴嫚坐在一旁,面前是支起的桌案,她抬眼望去,太子兄长正坐在离父皇最近的位置上,身边摆满了简牍文书,虽然不轻松但看他神色绝对是乐在其中。

    “儿臣想要参与修律,是源于前日同长姐、二姐在咸阳街头偶遇的落魄女子。”

    三位公主业已成婚,在宫外各有府邸,住处离得不算远,所以也会结伴出游。目前咸阳治安还好,她们也不是六国遗贵刺杀的目标。

    那天她们在官府外看到一位妇人搀扶着一位走路不便的女子小心翼翼的走出来,那走路不便的女子双耳几乎被撕扯掉,一侧手臂似乎已经断掉,整个袖筒空荡荡的,她双腿也有残疾,每行一步,仿若在刀尖上舞蹈。

    “阿姊,你莫要再管我了,由我自生自灭去罢!”女子涕泪涟涟,妇人坚持带她一同离开。

    ......

    嬴婋很是好奇,过去问了问,这才知道女子落得这般田地原来是被她那丈夫殴打所致,殴打她的理由很简单,这女子是个悍妇!女子本想和离,又舍不得年幼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忍让,直到这一次被前来探亲的阿姊发现。

    如此瘦小孱弱的女子,再悍能悍到哪里去。

    秦律中对丈夫殴打妻子的处罚规定则是处以耐刑,也就是剃掉胡须和鬓角毛发。妻子都成这样了丈夫也只是丢掉面子而已,嬴婋觉得不公平,当即决定在官府门口等上一会儿,等那男子出来也把他痛殴一顿。

    反正嬴婋长得高力气也大,又习得一身武艺,骑射本领也是嬴政儿女中的佼佼者,对付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男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好在有荷华和阴嫚在,两个人费了千方百计阻拦,才避免一出“大秦公主街头痛殴黔首”的闹剧上演。

    打人不算什么,但公主一旦动了手,六国遗贵、反秦势力不知又要怎么编排皇帝了。

    ......

    “妻悍,夫殴治之,决其耳,若折肢指、体肤,问夫何论?当耐。【1】”扶苏听得很是认真:“这男子力气不小,可惜却用在殴打妻子上,不如送去修长城,也算没白费这一身蛮力。”

    “这种人若是去修长城,可能就使不出那么大力气了。”阴嫚若有所思:“我记得听别人说过,在家中殴打妻子的人在外面往往很软弱,那是因为妻子好欺负,就算挨打受气也不一定会上报官府。”

    嬴政看着儿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品评,心想夫妻之间发生的殴打行为,官府本身就不太好决断,今日报官恨不得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明日如胶似漆恩爱如初的也不是没见过。

    耐刑可以起到羞辱作用又不伤其身,若是遇到没皮没脸的人,可能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不过处以耐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以便将来征作劳役可以看做完全劳动力。

    他正这般想着,阴嫚冷不丁又来一句:“如果是妻子把丈夫殴打成耳朵撕裂、四肢损伤,那要如何处罚妻子呢?是不是也仅仅削去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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