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岩龄按早晨说好的那样先行离开陪朋友办事了。

    天心取过架子上的《brand D》杂志，有一搭没一搭跳着页看，光面纸油印味很好闻。翻完了又再换那本岩龄之前在看的《鸡尾酒事典》，里面夹着几张牛皮纸色便签，想来是后视镜酒吧主理人留下的，草草用黑色原子笔记录了青柠、黑加仑、蜂蜜等克重与用量。天心也只辨识得出这几个字了。

    呆到四点左右，维修空调的师傅终于赶到，汗津津的走进来在吧台撂下工具箱，天心示意上二楼。

    这是天心第一次进到岩龄平日里揉制、调味、烘烤食材的地方。天心翻找出遥控器递给师傅，一边静静地环顾烘焙工作室的设计细节。好像和天心想象中大差不差，就是岩龄的风格。

    商用双层烤炉旁高架上，第三格是保鲜膜裹好的面团、次一格是写着鲁邦种标签的罐子。鲁邦种形成的酸味可以增加面包味道的深度，更加凸显谷物本身的风味，还能很好的衬托出发酵形成的风味，同时也能使面包表皮略厚，表皮颜色更好,另外增加成品内部Q弹湿润不粘牙的口感，帮助内部组织形成不规则蜂窝状孔洞。

    最下一个是无需冷冻的烘焙原料，面粉缸，未拆封的红磨坊高筋面粉，uncle tom的肉桂粉和奇亚籽，密封压条袋装的五十铃抹茶。

    入门处是揉面醒面等的钢制操作台，三四方口布叠被子成豆腐块，一尘不染。下方嵌入两格式冰箱。偶有卖不完的贝果，岩龄会用保鲜膜仔细裹好放入急冻。毕竟楼下的冰箱和后视镜backsee酒吧共用，偶尔天心打开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吃了一半的车仔面，拿橘子皮挖去果肉自制蜡烛，剥掉外皮籽粒已经乌黑的石榴，等等。

    岩龄有轻微的、轻微的洁癖。

    每当这时候她只是摇摇头，“他们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全部扔掉。”

    入门处右手边墙上是中古风的木框边挂镜，定制的全实木架一直钉到天花板上，二层摆了小瓶洋甘菊，两三本全英文烘焙食谱，一本《寻味》，一本《design》，一本《手工绣法入门》，看来姐姐私底里爱好蛮多的呢。

    烘焙室正中央摆放了一张实木长条桌，不规则边沿，几只日式小碗、蘸料盘、德国酸黄瓜酱，还有大大小小几只木篮，放了几枚印章、一只麻雀彩绘木雕、几张明信片。桌上放了一只捶揲工艺银手镯，还有枚淡青色香片。

    好有艺术气息的烘焙工作室。

    天心在露营椅上坐下，打开手机。

    明玉发来消息问她近日如何，明天惠妮要去她家玩，几人想叫上天心一起。天心根本懒得自己做饭，纵然厨艺再好，就是提不起劲去捣鼓像样的餐食。

    天心回了好，继续等师傅修理空调。结束后便去了地铁站，给岩龄发消息说一切搞定。

    岩龄回了个鞠躬的表情包，说她也刚刚从工商局出来。

    “待会儿你有什么安排吗？我上周报了个swing dance的团课，嗨呀虽然哮喘不能剧烈运动，但是动动身子扭扭操也不错。”

    “听起来好有意思！不过今天晚点我要去朋友家一起聚会呢。”

    一号线到达侯家塘，转三号线下车，天心对这条路线再熟悉不过。刚刚休学那阵天心已被退宿，临时临急找不到合意又放心的租住地。明玉很是担忧，叮嘱了一通关于二房东啦，阴阳合同啦，商电民店啦，板板房隔断房一类的隐患，天心吓得要哭。一来二去明玉拍板，“去东莞出差每个月才回来一次，反正家里有客房，先安心住下吧。”

    滴——

    这串密码天心倒背如流。

    推开门，先把鞋子踢蹬在坎外，鞋尖朝外理好。换上拖鞋时这段空隙时间盯紧—黑猫grace和咖色猫joy总会趁人不备溜出门去。进门把手要向上提一下，听到“咔哒”一声才是锁紧了，不然猫猫会开门自己出去。

    “天心——！！”

    惠妮腾一下从三人位布沙发弹起，飞驰过来抱住天心。“好久不见。天哪你太瘦了。”

    穿着千鸟格的套装，西服窄裙，丰腴款款，吉林珲春朝鲜族的惠妮美得有些俄人血统的风情。

    天心用力回抱了一下，问明玉在不在房里。

    “她下楼拿快递去了。来来来陪我打一局分手厨房。”

    惠妮拆下蓝色的switch手柄递给天心，自己把红柄手绳挂在腕裳上。

    接着走去厨房开冰箱门问天心想喝点啥。天心想说有没有无糖苏打水，还是吞下这话。

    “都可以啦。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好！”

    惠妮一手握着超大瓶新奇士葡萄汁，右手夹了两只高脚杯。“这个杯子口一圈小人手拉手跳舞好可爱对吧，我就放在明玉家了。”

    “上次搬家之前我留了一瓶苦艾酒，在酒柜上不？兑一兑试试好不好喝吧。”

    “好耶！说起苦艾酒你还记得Abel酒吧姐姐按你的名字命名的那款超级烈的“毛茸茸浮雕” 吗？哈哈哈哈我跟你讲后来很多人点名要试试这个，没一个受得了的。”

    “可是我就是喜欢苦艾酒气味嘛。”

    两人窸窸窣窣捣鼓半天，明玉刚好推门进来。

    “好哇，瞒着我偷偷喝酒是吧！我也要！”明玉在玄关处把挂钩上拆件刀拿下来，一样样割开快递箱。

    “跟你们讲，我馋温州年糕好久了，无敌想吃，让我弟买了五大包寄给我。唉说起来我还好想吃温州糯米饭，在c城你压根吃不到正宗的，家乡的味道啊。”

    惠妮走去橱柜拿多一只酒杯预备留给明玉，“我和心心要打双人游戏，你要来不？”

    “嗯？你们先玩，我回房给你树哥打视频去，等会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惠妮又在布沙发上坐下，grace跳上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膝盖。

    “咪咪乖，喔好乖。”

    天心歪在沙发上不怎么说话，一下一下扣着手柄上的十字键。

    “对哦你从来不玩游戏。没事的啦，这个很简单的，我教你！”

    “先是这个—选择故事模式，之后再选择一个存档。就是有个地方叫洋葱王国，洋葱王国的国王和厨子研究死灵烹饪。然后我们敌人就是这些僵尸面包。

    反正我俩就是联机拼命做饭。满足这些怪物。”

    “白色圆圈圈住的地方就是要操作的地方：选择食材——切碎——装盘——上桌。然后组合，将两种食材切碎——装在一个盘子里面——完成。一个人专门负责切菜。一个人专门负责运输。”

    “就这样啦，很简单对不对！”

    简直满脸黑线，听起来简单但就是不会操作手柄，切了半天菜天心急得要从沙发上跳下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力。

    被盖章“游戏黑洞”之后天心辩驳了几句这不是智力问题，二人作罢。

    “索多玛关了之后明玉一直在家是吧。”天心把苦艾酒兑进去，惠妮猛地想起什么赶紧止住她“你现在是可以沾酒精了的对吧？”

    天心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安啦我现在没在吃佐匹克隆了。已经停了一个多月了。”

    “呼。那就好那就好。”

    佐匹克隆，天心更愿意管它喊做「致幻印度秘方」，往往印象里自己还在下桌写着写着，第二天上午醒来发现在床上躺的好好的、甚至换上了牛仔背带裙、系好了丝带，手机多位联络人收到了意味不明的乱码和狂击表情包。更有几次为了保险起见吃完佐匹克隆立即爬上床，第二天发现下桌多了四个田园主义贝果包装袋。

    一口气吃了四个啊！

    天心吓惨了。除此之外清醒时也晕晕乎乎、走路打摆子。沾酒精更是死罪，藿香正气水那种含量都不行，有休克风险。一次天心反骨作祟，抿几口rio3度才去睡，直接躺了18个小时。和医生商量过后最终是把佐匹克隆停掉了。

    “咖啡店关掉之后她公婆那边也生气，说她开店做生意纯像儿戏。这套房月供加物业也不低，树哥说广东找工作每个月能拿多点，现在两个人算分居两地了。”

    “明玉有没有打算再找呢？”

    说话间明玉已经出了房门。

    “已经喝上啦？”明玉还是很小孩子气，圆嘟嘟的脸蛋，矮小的个子，声音像教堂唱赞颂歌的圣童。“先给你们做个祷告，你们双手合十，”明玉十指交叉，率先闭起眼睛，天心惠妮也照做了，“神啊，保佑我作为一个好的妻子能顾念这个不甚富裕的家庭运转，保佑我的丈夫在广东吃睡都安乐健康，让天心身体快快好起来去做她想做的事，惠妮也要收获美满的爱情，让她的剧团顺顺利利。”

    寂静。片刻后大家都睁开双眼，相视而笑。

    “我来的时候看见楼下有家茶咖酒综合空间，你有去看看缺不缺咖啡师吗？”

    “喔那个啊，”明玉沮丧，我干过半个月，他们找咖啡师开出月薪才3000，而且这三千你什么都要干，扫地拖地，擦楼梯，擦杯子，上菜倒水，老板娘也不是好惹的。”

    “真怀念索多玛牧羊人时期天天和学生们打交道啊。楼下客源太杂乱了。”

    三人都想起来索多玛。

    想起c城阴雨连绵大家躲在屋内欢声笑语，天心夺得卡坦岛冠军的温馨时光。想起刺骨烈风、牙齿格格打战，钻进店铺明玉先二话不说递过来一杯温水的日子。“大家要多喝水，现在这个本子用来记录大家喝水打卡情况！我刚刚喝了两杯我要打两个勾！”

    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昨天，索多玛牧羊人门口明玉不顾一切地一把抱紧天心大哭说你要好好地，厉害的人都是活得很久很久的你听到没有。

    “所以天心你留在c城目前计划是什么？”

    “兼职，租房攒钱活下去，赚了钱去画室系统学画，目前就跟网课自己练习。直到能证明自己学画的决心，说服爸妈未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