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不知哪里记来的谬误被天心传抄了十几年,她一直认为桂树是七八月份开的花,甚至有那么一丝笃定自己是背了口诀或歌谣记住的。广东的桂花随处可见,大多香气馥郁,妈妈以前还热爱研究糕点菜品时会让天心带上天音下楼去摘了来熬糖浆,做桂花糯米藕或椰汁桂花千层糕。小时候她们最喜欢自豪地告诉前后桌:“我妈妈会做炸牛奶。”然后等待对方的惊愕一点点撑圆了眼、问牛奶不是液体吗这该怎么炸。或说,你妈妈好厉害。

    再或者她放学顺手摘了回家会夹进书里。但是合起书过上半月次次都找不见押花,非常沮丧。

    她执着地认为是因为桂树挑剔而调皮,在c城时只见桂树缀花瘦瘦白白星星点点,雨水打落一层薄薄的黄白花毯,却嗅不见什么气味。大概桂树不喜欢在这里安家,索性胡乱香两下完事。后来初冬在烈士公园见到花木铭牌学名写着四季桂,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将浓香的金桂银桂与更淡的四季桂弄混了。

    弄混归弄混,天心还是不相信桂花是秋花。反正记得明明是夏天的花。

    秋雨后一周寒胜一周,空调放起了长达整整10个月的年假,天心早晚下楼遛狗,妈妈也会紧着她换上羊毛开衫。天心反问那DooDoo怎么办。妈妈说她自带卷毛,一身卷毛,你瞎操心什么。DooDoo打个响鼻。天心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好好好,乖,姐姐知道你有衣服,好多套衣服。现在还不是冬天。

    天心原先是不怕冷的。不知道药物的什么相互反应,体温甚至永远比周围人高上一两度,那几年大家都拿着额温枪一排排扫描、与口罩共生时,她感到格外为难。正因为怕热不怕冷,广东的冬季又不是什么正经冬季,她穿了短袖短裤去长跑,做生物做疯魔的同学喊她“冷水坑小火炉”,说文天心是抗冻番茄。念了大学头一回见过雪,她也没少这么干。

    独独这次大病完手脚都是冰冷的。

    广东的雨干脆、不温吞,爱泼便泼,爽利落拓。c城的秋雨带着点鬼鬼祟祟与可疑,天心怕一不留神又骤然升温,杀个回马枪让人措手不及。雨下得缠缠绵绵,路面泥泞黑乎乎点点斑斑,风起得莫名其妙,小雨里撑伞行几步,进屋才发现发尾裙摆全湿了。非常讨人嫌。

    天心一份份叠好信,标注挚友们的名字。上回收到来自哈尔滨的巨大包裹,想都不用想是沈茜,放满了她喜欢的卢布肠、几大盒巧克力和咖啡。天心那时抱着包裹回到车上却忧心忡忡,因为她知道这只大包裹的内涵就是忧心忡忡。她对着面单忧虑着沈茜的忧虑。最后一次见面天心也感受过同等份量和浓度的忧虑,那时送给天心的毕业礼物,一幅画,怀抱向日葵花束的女孩。

    她这几年收到过很多很多向日葵。天心不太算懂花的人,只记得家里养过的种类,或者因为喜欢看花木简介卡,见过就记住一种。其他都是大家习惯上用花的寻常花谱,诸如康乃馨、白菊、百合、红玫瑰、满天星,很惯耳的花语。惠妮送过她向日葵花盘上伏着蓝肚小雀的瓷盘,生日收到一大束向日葵,杨送的精致的向日葵胸针,义卖上的钩针带花盆独株向日葵,或是买花篮时黑子花艺店主送天心的两支,或是作为梵高油画周边送她的明信片。天心仰慕明亮的花是仰慕太阳和光明的外延。

    这种粗茎挺拔赛过秸秆的花,光轮一样的、笑脸一般的花盘,竟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媚气。如果有花精,大概也是探春、湘云那样的脾性。天心抱着花束再腾出另一只手抱着向日葵,就像把鸵鸟蛋放进超市农家有机蛋堆里一般。生命力。奔河一般流动的血气。明明长着温暖可亲的脸蛋却璀璨得刺目,天生的话题中心、头条女王。

    去驿站邮信件和书,天心报了取件码转头就走。老板好凶,天心告诉过妈妈。妈妈说别看他拽得二五八万,还是个耙耳朵,老婆怒气汹汹来吼他五点半了怎么还不下米、就记着个上牌桌,他屁都不敢放一个。那时天心蹲在地板上把妈妈夸张的十几个快递抖出袋子,什么晾衣绳咸鸭蛋电工胶布散落一地,说

    他就是会听到帮你找件时白你一眼,好凶喔。

    这一个月不能运动,心肺明显差了许多。走着走着天心几次抬腕看表,心率130上下,很不妙的数字。

    远远看见立交桥下对面有家咖啡馆,UN cafe,毫无交通法规常识也不清楚应该怎么过去的天心捏紧背包带一个冲刺,立省10分钟。齐整的刘海被风掀起,像桥上姑娘的绸裙。最近迎风流泪的毛病又犯,即便戴的是厚厚的有框眼镜。左右看看没有轿车巴士路过,天心想着自己这把俯冲无趣极了。

    今天出门没有带纸笔,因为每每准备了折叠活页本和铅笔橡皮就会走着走着刻意去找地方坐下,变相自习。她掀开帘子进到温暖的室内,要了拼配冰萃,饶有兴趣去藤编书架边晃荡。

    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咖啡年鉴。豆子黄金烘焙准则。金杯准则。如何在家制作好咖啡。全是咖啡学相关的书。下一排栽了一盆绿萝一盆空气凤梨,几小盆玉露多肉,玻璃钟型罐里是太古糖包,面上贴了素纹纸胶带写“需者自取”。

    天心想起自己买的六七本诸如世界咖啡地图的书,看了一半发现没人手把手教没有实操机会的自己非常抓瞎,蒙着眼睛自娱自乐。

    要不是岩龄说暑假要上手冲咖啡自己倒也不会这么紧紧张张恶补....

    帅气高大的店员很快端着木托盘走来。店内只有一个穿着深蓝卫衣趴在桌面小憩的女孩。外头雨停了,只有车轮碾过溅起的水声和风摇动行道树的沙沙响。街对面有家店叫“电脑煲仔饭”天心拍了下来发给惠妮,两人笑了半天。天心选了一本《物件、生活与想象》,去柜台借纸笔。圆脸染了橘发的女生翻出一张A4纸,一只雅思考试铅笔推了过来。

    其实没想到什么要写的。A4纸对半撕两截,天心用力写下一个字“雨”。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妈妈发来很长的消息。

    “如果早上那么说,你爸说我给了你压力,那我道歉。我是想到你最近很害怕出门,想到你自己在c城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自己一个人没有伴,想到这个我就很难受。我想说的是五月份你闹着要退学,现在我想开了,你能接受每个月两三千块钱打杂工我也接受。”

    天心呆愣住。先是意外妈妈居然会说对不起,再是妈妈由曾经“你敢退学就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到现如今“我会接受”。她内心想法很复杂。

    她当然不愿意放弃文凭,几个月后同爸爸回校也准备商议转专业抑或是转学去文科专业的可能性。妈妈这么讲,用“两三千块钱杂工”的说法,是在故意激将法还是表达“我能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呢?

    她和妈妈总是像貌合神离的怨侣。战战兢兢。

    坐在咖啡店外露营椅上包着头巾带着墨镜的男人进门来,抱着马尔济斯犬,和吧台后的小哥招了招手。

    天心翻开书,发现是本咖啡地图。泉州有家“巴浪鱼咖啡”,旁边附文是“木麻黄是我们这边海边的防护林树种,我们也经常摘一些放店里做装饰,有些特调的装饰也是它,插瓶的话装点水可以放半个月”。

    天心没见过木麻黄,但对巴浪鱼—潮汕鱼饭最常见的鱼种再熟悉不过。鱼饭是打鳞、劏去肚、刮腮,刚打捞的鱼装进小竹篓用盐一层层腌制,煮熟再冷却的鱼肉菜肴,与米饭无关。也有的晒巴浪鱼干,新鲜巴浪鱼焖煮后在阳光下晾晒,晒好的巴浪鱼干煲鱼干菜脯干贝粥,鲜掉舌头。

    翻着翻着看了半晌,冰萃见底,天心好言还了笔,装起背包离开。

    回到h城快40日,几乎与岩龄和玫断联。天心郁郁地闷在卧室写写画画,或沉沉睡去一整个白天,夜晚精神得连看四部电影。感觉h城的钟和c城的钟不是一个走法呢。呆在家人身边的天心没有再发生过暴食,每天傍晚见洒进卧室阳台的夕照难得的平静。

    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天心突然醒过来发现这个点她的同学们应该正在念早十或晚七的课时,小小的她的卧室出奇地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平行空间。偶尔她会害怕,仿佛自己离所谓正常人的轨道越来越远。

    思来想去天心给爸爸发去了微信。

    我在外头走,走了四个小时,但是跑步还是很吃力。

    张容开的药,阿普唑仑是一日四粒,一瓶100粒,我们开药周期是14天,所以下一次不够用。就按这个量吃,不需要调整。

    爸爸,后天我想回c城。有意外情况我随时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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