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啦,走水啦。”熊熊火光从南大街向皇宫烧着,人们四散而逃,京城重地,此刻竟没有官府的人来救火,逃命的人群哭喊着,嘶吼着,大包小包的珠宝首饰落在地上,一个贪心的大婶赶忙过去抢,却被来回推搡的人群推倒,手上身上被踩了好几回,一时间,火光、哭喊、吼叫,人间的凄凉悲惨笼罩在仪天城上。一名女童在慌乱中与家人走散,迎头装上了一位老者,老者巍然不动,女童摔了个屁股墩。老者弯腰将女童抱起,丝毫不在意女童身上的泥土沾上了他的一品红袍。
“来宝,来宝。”女童的父母焦急万分,在混乱的人群中找着自己的女儿,忽然他们看到了来宝,被一位官家抱在怀里,刚要上前缺又迈不出去一步,只见这位官家身后,威严肃穆的军队整齐列队,沿着紫金长街铺开,铺向看不见尽头的路,身着玄色军服的将士们在这夜幕下显得格外夺目。人群渐渐噤声,人们静默地看向领头的老者,看着他带着军队,像一把无声的黑色匕首,一点点刺向皇宫,刺向人界的心脏。女童看到了远处的父母,便要下来去找,老者把女童放下,贴心地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女童道:“谢谢爷爷。”说罢,女童便跑向父母身边。
应该在夜晚点上红烛的宫女,却被长剑钉在了烛台的下方,金银、珠宝、字画,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散落在龙椅下,血色染着珠光,乾阳殿还是那么金碧辉煌。龙椅上,年纪尚浅的皇帝抱住双腿,不敢睁开眼睛,虽然还未入秋,高枢依然抖个不停。被叛军围困已将两天了,高枢感觉像是过了两辈子那么长,宫女太监顾不上自己,纷纷抢着皇宫内的宝物出逃,可是一出门便被杀害,两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什么没有跟着首辅赵政一起去江南,这样自己也就不会落单,被一直觊觎王位的大将军王舒找到机会,困在皇宫。
王舒竖着高高的马尾,横刀立马,立在正阳门前,明明他有很多机会除掉高枢,不过这人界已经在高家手里一千年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百姓又拥护高家,就算出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小子,也不是杀了就能了事的,甚至还会给他人做了嫁衣。所以王舒也只是围住了皇宫,不敢更进一步。“报!内阁首辅赵政带着人马已经进入皇城了,整个仪天都已经被赵政围住了!”手下的士兵向王舒汇报着情况,王舒没有理会。正阳门前的紫金长街,很宽很直,宽到王舒已经在夜色中看到了赵政的人马。
赵政走在军队前方,明明已经年老,将士们却差点跟不上他的步子,赵政走得坚定,远处的王舒像在等一位朋友,尽管手下已经纷纷拔刀,王舒却又让他们退了回去。看着赵政一步一步逼近,王舒知道自己这场戏,算是要唱完了。赵政的人马越来越近,王舒手下的将士也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此刻没有一点畏惧之情,各个举着刀,指向那位老者。赵政到了,尽管马上人头落地,王舒还是按照礼节下马,毕恭毕敬地做了揖,道:“末将见过首辅大人。”没有抬头,王舒在等着发落,这是失败者应有的下场,自己那些弟兄,想必陛下也不会放过,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上路。“臣奉旨捉拿乱贼,不曾想王将军已先一步拿下,替陛下分忧了。”内阁首辅赵政,话音虽然比不上壮年男子,不过中气十足,每个字都足有千金,不过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王舒猛地抬头,眼神中却是迷惑与更大的不安。王舒的手下觉得首辅大人怕是老糊涂了,乱贼明明在这里,哪来的被拿下一说,不过不会真的有人相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真的是个老糊涂。
“王将军救驾有功,臣定会在陛下面前替将军美言,多有赏赐。”说罢,赵政便带着几十禁军轻轻从王舒身旁经过,王舒手下的人依然拿刀对着他,但是自动让开了路,赵政丝毫不在意这些举着刀的木头,在赵政眼里,仿佛这些人是长街两旁的绿树,给与一个眼神便是最大的恩赐了。纵使王舒当了大将军多年,深谙朝堂风起云涌,但也没见过如此情景,自己造反,而首辅竟说是救驾有功,自己和弟兄们不但保住了性命,甚至还有美名,王舒惊得腿一软,竟半跪了下去。王舒麾下二把手枝言央也不敢置信,在赵政进入城门后,赶忙过去把王舒搀扶起来,道:“将军,现在怎么办。”王舒被吓得冷汗直落,没有回话,自言自语道:“赵政他,才是那个乱贼。”
大殿的门被缓缓打开,月光透进殿内,悄悄越过金银珠宝,爬上了龙椅,高枢不敢抬头,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下场,有人进了殿内,走的缓慢但是步伐稳重,高枢听出来那是自己老师的脚步声,每当老师去喝茶的间隙,高枢便会拿出自己的小玩具把玩,听见老师的脚步,知道他要回来了,便赶忙把书本摆到桌子上,悄悄藏起玩具,久而久之,高枢便练就了听脚步识人的绝技,尤其是对自己的老师,当朝内阁首辅,赵政。
高枢猛地抬起头,来人正是赵政,高枢卸下了所有的力气,自从父皇驾崩后,母后和首辅便是高枢最重要的支撑,是高枢最后能够依仗的人,泪水在眼里打转,想到这几天受的委屈,高枢忍不住要扑倒赵政的怀里,诉说自己遭受的苦难。“陛下可曾安好。”赵政永远是那么处事不惊,此刻的语气,正如过去十年间每天对自己的问候那样。高枢整理了下仪容,端坐在龙椅上,道:“安好,安好,爱卿……”未等高枢说完,数十禁军从赵政身后冲了出来,他们动作如此之快,还没等高枢看清是自己手下哪路禁军,四把长剑便围住了自己的脖颈。
赵政背对着月光,高枢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搞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两天的紧绷生活让他的思考变得异常困难,不过有一点高枢非常清楚,自己的小命,人界皇帝的命,就在某人的一念之间了。“臣为陛下在月漠府的沙漠中寻了一处绿洲,还请陛下移驾。”月漠府,高枢虽没去过,不过高枢的父皇可是为月漠府忧劳了半辈子,那里人烟稀少,有天空一样无垠的沙漠,最可怕的是沙尘,可以在片刻间吞噬掉一个聚落,朝廷也是花费了几百年的时间,熬走了数任皇帝,才勉强在那建起了足够的州城。
“为什么。”自己的顾命大臣能说出这种话,高枢知道意味着什么,赵政也跟王舒一样,是来要自己的皇位的。高枢宁愿相信赵政是被王舒胁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老师,自己的亲人,竟然会作出这种事。“还请陛下放心,您依然是皇帝,只不过……”还没等高枢有所反应,赵政身后赫然走出了一个身着龙袍的人,那人朝高枢走了过来,仿佛会轻功一般,走一步却走了十步的距离,瞬间就来到了高枢的眼前,高枢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看清来人样貌,却瞬间跌至冰点,那人,竟然没有脸!
高枢猛地从床上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高枢吓得不轻,“又做梦了吗。”高枢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从被压往月漠府的禁军手中逃掉后,高枢每晚都会梦到那天的事情,一路颠沛流离,高枢到了人界之北的雪松府,正如名字那般,这里有巍峨的雪山,到处长满了松树,虽不如雨溪府和云山府那样富庶,不过倒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正穿着衣服,高枢一激灵,打了个喷嚏,转头一看,是自己昨晚没关窗户,虽然在历法上是初秋,但是萍州已经是要穿黑蚕衣的时候了,夕州萧家的黑蚕衣做的尤为精良,算算日子,也是该做好的时候了。高枢从仪天被押走之前,可是在身上藏了不少宝贝,虽然他当时没有皇帝的实了,不过到底是天子之身,没人敢搜他的身,靠着四处当宝贝,高枢现在的生活倒也算滋润,皇宫里随便一件宝物,都够普通人享乐半辈子了。
更衣洗漱完,高枢走出房门,下了一楼。
“进喜,别跟客人聊天了,那桌要走了快去结账呀。”
“哎哎小福,扫地你就好好扫嘛别玩棍子了。”
“老唐人呢,那桌没人招呼客人。”
风风火火的客栈老板娘一边化着妆,一边招呼伙计们干活,老伙计们虽然偶尔偷闲,却总是能在一声令下后干好活,忙忙碌碌又偷闲自得的客栈,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如意客栈。
“早啊老板娘。”高枢扶着扶手走了下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老板娘脸上正忙,却还是回头招呼了一声:“高小弟,这么早就起了,后厨还没做好饭,我一会给你送上去。”老板娘面色极好,虽是化妆,却掩盖不住那天生的碧玉脸颊,声音更是清亮,还带着一点泼辣,让高枢很是亲切,在小时候,母后也是这样,手叉着腰,大嗓门又不失礼节地跟人对骂,丝毫没有皇后的样子,可越是这样,父皇就越是喜欢。
“不用了老板娘,我出去走走,晌午再回来吃吧。”
“晌午给你留着饭啊。”老板娘终于是画好了妆,拍了拍脸颊,便合上了匣子。高枢走出门,临走又转过头问:“老板娘,这萍枝城内有没有比武的地方。”
老板娘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雪松府可是盛行武道,萍州可是府内第一州,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大小小武道堂数十家,城东那正好有一家在比武招青,你想看的话去那看看吧。”
高枢做了个揖,道:“多谢老板娘。”
出了门,这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高枢能逃命到现在,亏得是天子之身,命大,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能独自闯入雪松府深处的萍州,属实是不容易,高枢想要重新杀回京城,仅靠自己那是万万不能的,路上但凡碰到个小山贼,一代皇帝就要真的陨落了,这样可不行,高枢想到了曾经赵政给自己讲过的各地风土人情,北方雪松府善武,几百年前,这里的人们发明了比武招亲,一下就在人界推广开来,但是习武的人一多,这群人的生计就成了朝廷头疼的问题,各地的镖局已经够人了,这些人没有去处,让习武之人没有事干可是大忌。正巧,权贵们往往又都贪生怕死,出门在外需要人保着,于是效仿比武招亲的比武招青应运而生,青是指习武之人常常一身朴素的青衣,通过比试,让达官显贵们挑选保镖,让空有武力却无处施展的人安分下来,解决了朝廷的一大心患。
高枢估摸了一下自己带的银子,应该能买下一个上等保镖,可是这样又容易惹眼,况且保镖不是自己买下来就能万事大吉的,有上等武力的人,如果自己压制不住,反而最危险,最好能挑个武力不差,不惹眼,自己还容易把握的人,这样比较好。
在心里盘算的人选,想了半晌,高枢溜达到了老板娘说的武道堂,这堂的门头挺小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请您来”,但是这门头后面的楼可着实不小,四四方方,足足有十间客栈那么大,可见这“请您来”真是来头不小。高枢世面见得多了,这地方可吓不住自己,为了以后能够夺回皇位,高枢给自己打了个气,整理了下衣服,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