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桓贵妃的生辰宴上，卫国公府的世子非礼了一个丫头，没想到竟是上虞郡主的贴身丫头，上虞郡主当时年方十岁，便与他扭打在了一起。”茶楼里的说书人说的头头是道。
“那后来呢，如何了？”
说书人又道：“这卫国公桓越当初在平定齐王之乱的时候可是立下汉马功劳的，一边是王爷之女，一边是国公之子，属实难办啊！”
“为了个丫鬟，伤了两家和气，岂非太不值当？”有人道。
“正是如此，太后便出面当起了和事佬，一切罪责全在那丫鬟身上，过了当日那丫鬟便被下令处死。按说到此这事便算了了，哪知一个月后，卫国公世子便在家中溺毙而亡。”
众人面露讶异之色。
说书人叹道：“卫国公府的长子没了，全府只余妾室所出一子，尚在襁褓之中，自此以后卫国公夫人整日在家以泪洗面。”
一人道：“此事一前一后，虽无多大干系，只怕也会迁怒上虞郡主。”
在场诸位都唏嘘不已。
另一客人道：“我听说这上虞郡主自幼就顽劣不堪，身为女子，睚眦必报，得理不饶人，在这同辈人之中最为纨绔。没想到最近京中盛传上虞郡主自小便定有姻亲，对象竟是上虞侯家的世子。”
“......上虞侯世子三岁能文，五岁能吟诗，八岁便通晓百书的，可是将相之才！”
馆内顿时沸热起来——
“......就仗着自己长着那一张脸罢了......”
“......谁知是不是以权压人......”
“......得亏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谁知以后能养成这样一副性子......”
“......如此两人......”
......
见霜挎着篮子驻足在窗口听了一会儿，闻言气恼地跺脚，暗骂道：“这群酸腐儒生，偏长了一嘴的贱舌头！”
她回到府中。湖边的躺椅上，王谧正躺在其上闭眼假寐，额头上有一圈纱布，自摔下悬崖后尚未痊愈，但她丝毫不受影响，仍旧一派闲适的样子。
观雪坐在躺椅旁边正剥着果子，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奇道：“谁又惹你了？”
见霜将篮子放下，取出糕点，“我不过买点心的时候路过一家茶馆，就听见那长着长舌头的一群人在那谈论咱们郡主呢，说什么睚眦必报，纨绔不堪，还说和淳于世子也是云泥之别。我呸！我们郡主就是顶顶好的，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瞧那群癞蛤蟆，酸的很！”
躺椅上的王谧“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睁开眼半撑着身子看向她：“你这嘴，现在越发伶俐了！”
“郡主！”见霜嗔道。
王谧捏起块点心，咬了一半在嘴里慢慢嚼着，手指了指：“你也吃块消消气，干什么那么大的火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呀。”
“那也不能——”
“看看这天，”王谧打断她，“别的世家子弟此时正在学宫埋头苦读，而你家郡主我却在此逍遥，可不是纨绔吗？哎。”
那日之后，崔莞便到学宫报到，王谧因为受伤被特许在府中静养，太皇太后还差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
至于那纸婚约——
自那日她醒来之后，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在京城传开，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的父王秦王王绍是有名的闲散王爷，往日就是进宫陪皇帝喝喝茶下下棋，再搜集些好玩的带去哄太皇太后开心，与她这个“咸鱼郡主”真真是亲父女。
王谧复又枕臂躺下，心中思绪万千。
从她记事起，便没见过她传说中的母亲崔漪，无论在秦王府还是清河郡，都没有一副画像得以窥视她的容貌。
而现在，这份十三年前的订婚书，是她第一次看见崔漪的笔迹，只是，为什么是她的字迹，而不是父王的？难道......是她的意思吗？
为什么她急于在那个时候就给她定下这门婚事？十三年前，正是她去世的那一年，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吗？
......
不等王谧自己醒来，日头渐斜，见霜就给她摇醒到房间里，边将熬好的药给她盛出边道 ：“郡主，姑......淳于世子回来了。”
王谧睨了她一眼，见霜心虚地笑了笑。
她们几个丫头对这门亲事倒是接受挺快，称呼都喊上了。王谧指了指她，意思让她注意。
两人正闹着，门外传来叩门声，淳于微清冷的声线响起：“郡主殿下。”
“进。”
门被推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淳于微紫色的身影在桌前站定。
王谧懒洋洋地靠着垫子，手一挥：“世子请坐。”
这间屋子的榻子上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专是给王谧除却吃饭睡觉之外用来玩乐的。桌子上摆着书画纸笔、摆物玩件，榻子边角亦是各种物品，虽摆放还算整齐，但因繁多，亦让人有些眼花。
见霜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淳于微默然片刻，撩起衣袍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看着对面的人。王谧正垂着眼喝药，葱白的手指端着药碗一饮而尽，药碗遮去了她大半张脸，露出依然充满傲气的眉眼。
他自袖中掏出一本话本：“这是如今坊间新出的话本子，或许可为郡主解闷。”
“多谢世子。”王谧接过，随手放在一旁。
“郡主今日气色见好。”
“自然，魏太医前来看过，本郡主现在已大好。”
“如今正是仲春，天气转暖，郡主可出去散散心。”
“本郡主向来纨绔，玩乐自然不在话下。”
屋里陷入安静。片刻后，淳于微抿唇笑道：“两日后，羽林猎场会有箭术比赛，学宫里的子弟和这一批的羽林郎都会在场，郡主可来观战。”
自建国以来，大虞崇尚清谈玄学，名门贵士皆聚集在一起大肆谈论争辩，国内兵力衰退，北面的北宣国及西北的呼延一族便趁机在边境屡屡发难，前后近十年才稍稍平息。此后封地上的侯伯叛乱，齐王王纯奉命前去镇压，却勾结乱臣谋逆，被五路驻地军赶去围剿，最终自刎而亡。
自那之后，先帝逝世，新帝登基。三朝元老、当今丞相曹阔便提出“精兵强仕”策略。世家子弟皆入伍参军、入宫受教，名门贵女亦要入学宫。
羽林军三年为一期，如今，正是第五期毕业的日子。
淳于微作揖上车，马车缓缓远去。王谧站在府前，目光悠远。
“淳于世子倒是每日都来看望郡主，只是日头一落便回去了，还不到用饭的时候呢，咱们不留着用饭，是不是不太好啊，郡主。”观雪道。
“皇宫里不比咱们府中吃得痛快？”王谧语气平平，转头道：“让闻风备上马车。”
两日后，风和日丽。
王谧到时，场内已满是人，中间的靶场上已经有拿箭比划的人。她往花红柳绿的那一片走，那些世家小姐正说笑着，见她过来，大都停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镇国公之女赵曦稍年长一些，率先作揖道：“见过上虞郡主。”
众小姐这才恍然，纷纷作揖。
“你三年不在京城，瞧瞧大家都把你忘成什么样了！”一道女声传来。
众小姐看着来人又是一阵矮身行礼：“昭阳郡主。”
王谊一身黄裙，发髻上簪花戴翠，敲着步子来到跟前，径直扫视着王谧，“听闻你被人打了，好得还挺快。”
“这老打别人，被打一次也没什么奇怪的，”王谧微笑，“可怜的是只能一直被别人打的。”
“你——”
当今圣上只有皇子，尚无公主。幼时便将两位王爷之女——王谧和王谊召进宫中时常陪伴太皇太后，后两人都被封为郡主。只是两人自小就不对付，争执扭打的时候王谊都是被打的那一个。
在场的众小姐对此都有耳闻，听王谧这样说都低头掩面暗笑。
王谊脸上有些挂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这样顽劣不堪，也配和淳于世子相提并论？”
这才是让人愤恨的一点，在场的世家小姐都已及笄，正是说亲的时候，家世容貌亦都上乘，哪知一向顽劣粗蛮的王谧却悄无声息地定下了最有前程最有样貌的郎君。
“你这不就提上了吗？若是你这么不忿，我建议你不如直接到淳于微面前多显显眼。”王谧说。
王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待要开口反讥，后面的长轩中突然传来一阵朗笑——
“早就听闻上虞郡主口齿伶俐，今日终于见识到了，朗玉佩服。”
这边的众女子看过去，说话的是一手执玉扇的青年人，长得风流，笑得像个狐狸，随着一群人走到长轩前面的木台上。
为首的人身着金黄，行至前方负手而立。
方才还说笑的女孩们瞬时严肃，皆整束动作：“太子殿下。”
太子王诉挥手免礼，视线看向王谧，道：“上虞，你身体恢复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已大好。”
“那就好，”太子颔首，继而笑道：“三年不见，我瞧着你这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
王谧默然不语，因为刚才那番话，她感受到一道很平和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目光对住了几步外的淳于微，他亦在方才的人群中，除去了常穿的紫衣，换了一套束腕的墨衣，宽肩薄背，仿佛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蓬勃力量，但目光幽沉，见她看过去，也未曾躲避分毫。
两秒后，她移开目光。
王诉见她不说话，转头对刚才说话的执扇男子道：“朗玉你是有所不知，上虞自幼最为聪颖桀骜，张扬惯了，”他摇头，“往往是让你哑口无言，又爱又恨。这好些年没看见了，倒像是变了个样。”
刘玥笑道：“朗玉若有郡主这般样貌才情，只怕更要张扬三分。”
王诉笑道：“你如此说，这丫头只怕又要得意了。”
明眼人都看出太子话里话外和王谧亲近得很，王谊低头撇了撇嘴。
王诉瞧在眼里，略沉了声道：“昭阳，上虞与你同为宗室姐妹，方才那话是你该说的吗？”
他话音略沉，王谊低头忙道：“昭阳知错。”
“今日回去后，要约束己言。”王诉言罢，看向旁边手捧卷帛的资政殿学士，“颜中堂，开始吧。”
颜雍点头，高声道：“羽林军第五期结营比武正式开始，请诸位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