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

    20.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对于季书宇来说此刻美好得像是梦一样,好心的人对他施以援手,黑暗的世界第一次升起太阳,梦想与现实交织的未来不再是空荡虚无和一眼看不见尽头的痛苦。

    原来,除却酸苦辣咸,还有甜。

    “大小伙子不要担心未来什么的,叔跟你说这个东西你越是担心,它就越会发生,你就去做,总会成功一件的。”

    程父拍了拍季书宇的肩膀,劝慰着迷茫的青年。

    “时间都这么晚了,小季还没吃饭呢吧?正巧我们去吃饭,你也来吧。”

    “不了不了,阿姨……我还要回去看看奶奶。”

    “那好,有事可以找我们。”程父表示道,“去吧,家人重要。”

    “叔叔阿姨再见,程水,再见。”

    程水对着季书宇挥了挥手。

    这是季书宇和程水的开始。

    程父程母坐在那里,看着他跑出门去,放下心中的郁闷,肆意的成为一个年轻人,所有人的眼中皆是笑意。

    21.

    转折点是一年后的那个暑假。

    程父程母躺倒在血泊中,车子已经完全侧翻过去,油箱中的油不断往出冒,火烧了起来。

    季书宇坐在路边,不断地打着电话,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早已被拨打出去,噬人的大火让人不能靠近半分,而他只能做的是,给程水打电话。但电话号码被一遍遍地拨通,可是每一次都是“稍后再拨”结尾,于是就没了结尾。

    医院依旧是那么忙,门口是数不清的人头,程水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借过,只记得自己到的时候,灯灭了。

    一是抢救成功,一是抢救失败,总不会有第三种结果。他用期冀恳求的目光看着医生却也只得到那句话。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程水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地,手术室旁的长椅上坐着季书宇。

    他坐在那里看着程水再也抑制不住流泪,对不起哽咽在嗓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程水想要的不是对不起。于是他成为了情绪的奴仆。

    那种情绪不只是愧疚那么简单,因为愧疚只是一时的,而当你的大脑意识到这种情绪会对身体产生威胁时,愧疚会自然而然地消退,最终变成理所当然。

    程水患上了抑郁症,怕海,永远不敢关上手机铃声。

    唯一一次的教训换来终生的悲痛。

    22.

    商场中人群川流不息,程水深吸了两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撑起关榆的胳膊往地下车库走去。

    关榆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程水,因为这份愧疚按照逻辑来说,同样也应该有他的一份。那么由他带给程水的痛苦怎么可能被他安慰呢?

    就像蛇咬人一口,人必定是会怕蛇的。但是你知道这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于是你鼓起勇气去喂它吃饭。但是当蛇张嘴的那一刻,害怕并不会消失,只会被疼爱和不舍压在下面。

    而当害怕和愤怒累积到极点,疼惜和不舍也会散去,于是曲终人散。

    一件神奇的事情是痛苦的时候和快乐的时候,人对时间的感知可以是相同的。

    关榆替程水掖好被角,轻轻地在他哭红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阿水,你今晚会有一个好梦。”

    他起身,喝下床头柜上玻璃杯中最后的水,拿起车钥匙,出门驱车离去。

    23.

    程水果然做了一个好梦。

    依旧是十二年前的大二,大雪一场接一场的下,时间也紧赶慢赶地走,于是期末周来了。

    一个人的期末周是痛苦,而两个人的期末周是——痛苦加倍。

    在自习室中大多是一个人坐在一边,中间隔了许多空位置才是第二个人。而情侣在这时就格外突出,他们总喜欢贴着坐。

    但实际上贴着坐的情侣大多不会一直学习,他们总想拉拉手,聊聊天,或者那么看看对方也好,总归是比书上那些无趣的笔记有意思。

    程水以前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也敌不过爱情的腐蚀,成功解锁色令智昏成就。

    于是第二天的早上,无论关榆怎么撒娇,程水都郎心似铁,岿然不动,一个人去图书馆自习。

    图书馆早上八点开门,一般从十一点之后人才会渐渐多起来,程水到的时候人还不多,便随便坐了一个地方。手机静音,开学。

    法律专业的法条总是最难背的那一个,但是相比判案并陈述理由来说,还是好上那么一些的。

    而在程水的斜对角,那张桌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关榆直勾勾地盯着程水,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才肯罢休。

    但是很可惜,这并不现实。

    程水从学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后就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他巡顾四周,终于看见了怨妇似的关榆。

    明明是幽怨的场景与表情,偏偏形成一股奇特的笑意,程水怎么也忍不住。

    再看见程水起身,关榆紧随其后。二人前后走出图书馆,来到主馆与副馆之间,那处阳光照不到的回廊。

    “不是叫你别来吗?”

    “……”关榆的表情好似再说你怎么狠心。程水无奈将掌心覆于关榆脸上,关榆的呼吸洒在掌心中,有些热。

    “你怎么像个小狗一样离不得人呢?”

    “嗯。”听见程水的话,关榆好像真像一只落魄的流泪小狗一样低下头。

    “期末周很忙的,你不要复习吗?”

    “嗯……”

    程水一直得不到回应,刚想把手拿开,就被关榆抓住手腕。

    “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个细细密密的吻,从手腕到指尖,路过手心时,关榆还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别,痒……”

    关榆终于吻够了,依依不舍地松开程水的手,于是就被程水一下打在头上。

    “说你是小狗就真变成小狗——”

    “疼。”

    “打疼了,在哪里?我看看。”

    程水连忙双手按下关榆的头细细观察着,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放开手后,就撞进关榆那双深邃看不见尽头的眼眸中。

    柔情脉脉似水翻涌,两个人吻在一起。

    那个期末周过得煎熬却又愉悦。

    考试之后两人就会分离长达两个月,关榆似乎及其不舍,总是缠着程水在校园中的各处亲近。

    他们的关系也突飞猛进,唇齿间的交融,夜畔时的呢喃,互为半身的热情与天亮时的那抹微笑,好似都在标记他们有多么热爱对方。

    面对这份暂且不容于世的爱情,他们远比异性恋人珍重得多。

    24.

    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程水在睡梦中滴下一滴泪,没有那种彻夜难熬时的苦痛,也没有一个人迷茫时的酸涩,咸咸的,只是一滴泪。

    早起时依旧是凉透的另一边,仿佛曾经那颗热爱过的心,一半已经死去。

    两个人都是如此。

    25.

    “关总,关于这次的竞标……”

    “很好,这份内容继续做,后续的方案持续与我跟进。”

    “好的。”

    关榆揉了揉额角,他昨天晚上回到这边的公寓后喝了将近一整瓶的烈酒,喝时不觉得有什么,事后才意识到第二天会不好受。果然宿醉后的头就像一团被揉皱了的纸团,刺痛无孔不入。

    疼痛把注意力分散,关榆的思绪回到三天之前。

    郑小姐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这是介绍人说的,说真的,每一个介绍人都是这么说的。

    第一个王小姐,体重与身高对半开,好人。

    第二个毕小姐,离婚带俩娃,好人。

    第三个吴小姐,刚刚进修回来,好人。

    ……

    第二十个郑小姐,不得不说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一袭白裙曾是多少年少的梦中情人,乌发倾洒下阳光为美人遮去瑕疵。高学历,身材好,性格好。

    可惜是个同性恋。

    他也是。

    真可惜啊。

    程水曾经对关榆说过,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子.宫,生活就是生殖器,所有人的任务都是繁衍下一代。

    只可惜同性恋是这个单行道里的逆行车,总要被撞个头破血流,车毁人亡。

    “喂,郑小姐吗,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吗?”关榆不再去管疼痛欲裂的头,而是拨出一通电话。

    是给那位郑小姐。

    “你是……关先生?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对面的女声好似很匆忙,但是又因为不得不应付这个电话,强压怒气。

    “我想您身边的那位慕容小姐似乎最近在跟您闹脾气。”

    “你找人跟踪我?”

    “不不,请别误会,这是您的父母送给我的资料,我想您应该很清楚……”关榆言有尽但意无穷。

    “我知道了,时间地点你定,到时候发我,会到的。”

    关榆放下手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程水总是想哭就哭,关榆也被带着很想哭,不过那与他受到的教育不符,所以有苦有累他都要忍回去。

    唯一一次哭还是在大二寒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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