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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迷云(二)

    云昼:“……”

    想在先生面前当乖乖小狗的心思突然就收到了那么一点点打击。

    身后的刘县令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要劝阻两方再和稀泥却又无从下手。

    这两下属平常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个时候自己讲什么都不管用,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继续干着急。

    源尚安瞥了他一眼,轻声点评道:“这还有条哑巴狗。”

    潘县丞接来了孙夫人,整个人也立刻有了底气:“太爷您看,人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吗?”

    虽然他口中喊的是太爷二字,但源尚安知道潘县丞是想给自己看。

    他也的确没说错,孙夫人气色尚可,神色间也不见疲惫,不像是被人故意苛待过。

    源尚安冲她点头致意:“不知夫人近来可好?”

    孙夫人见是他来也松了一口气:“谢大人挂念,一切无恙。”

    孙七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刘县令为难道,“听说孙夫人之前……之前有病在身,能上堂作证吗?”

    潘县丞道:“太爷,小人照顾她这些时日早派郎中跟着了,您如今直接问就是。”

    他并不慌乱,一早就和人说好了:他不会伤害孙夫人,但作为交换孙夫人也不能说任何对他不利的话。

    见老朋友如此气定神闲,赵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果然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坑他呢。

    刘县令拍响了惊堂木,打断了众人的神思:“孙夫人,本官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女儿意外身亡的案子已经结了吧?”

    孙夫人呼吸微促:“……是。”

    “既然你已认下本官所判结果,又为何派人申冤?”

    孙夫人已然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恰在此刻源尚安回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忧如实说下去。

    “太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爹走的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对我而言她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谈及伤心往事,孙夫人一瞬也哽咽起来,“可是下葬的那一日,我看过她的尸体……我的阿锦身上满是伤痕,我不相信她只是失足落水。”

    她话音未落,身后人群已是一片唏嘘感叹。

    “这、这……”仵作环视一周,瞬间明白了上头哪个人都不想担责任,他要是再不开口这口黑锅就得背上了:“孙夫人,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可验尸也有验尸的法子,不能说您认为什么样就一定是什么样。那天我和其他人都看过一遍了,您的女儿她就是意外落水身亡!”

    “你……”

    孙夫人气得想和他当场争辩,赵兴眼疾手快扶住了人:“夫人,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他既然笃定尸体是他检验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当着大家的面再验一回。”

    孙夫人面露讶异,甚至想朝后退步,显然是被他态度大转弯惊到了:“赵大人……”

    “来人。将死者尸体抬上来。”

    阿锦瘦小的尸身再度出现于眼前的那一瞬,钻心的痛楚如涛翻涌,孙夫人只得紧咬下唇强撑,以防自己当场晕厥。

    仵作叫道:“你们不信我的话,也可以把我师父请来,绝对是一样的结论!”

    源尚安道:“固有的经验便一定不会出错吗?”

    仵作霎时一愣。

    “我不和你争辩如何验尸,反正我不管怎么说,你都会想办法圆上,”源尚安又道,“死者是生前溺亡,还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我相信实践出真知。”

    千年前的公元六世纪或许犯罪手法已然多种多样,可与之相配的检验手段却没有那样发达。为后世所熟知的一些判断死亡原因和大致时辰的方式,在此时此刻还没有推广成大家的共识。

    而检查死者尸体往往避免不了开膛破肚,受限于迷信思想,这类行为普遍被打上了“污秽不堪”的标签,不免令人嗤之以鼻不屑为之。

    哪怕是廷尉府这样的中央部门,专司查案办案,在验尸环节往往也交给刚入门的无名小卒处理。

    想要查案办案,更多时候还是依靠人证,也就是口供。

    而此刻想要让人心服口服,源尚安知道唯有一个办法。

    他转向云昼:“寻将军差不多该到了吧,你去接应一下。”

    “是。”

    在场众人被他这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赵兴更是低头问:“这是做什么啊顾大人?”

    源尚安没有作答,无形的悬念浮于众人头顶上空,然而并未消减半分他们望见寻微登场时的讶然。

    这居然是个女人。

    寻微对这些窃窃私语笑而不言,心下早已猜到他们因何而议论,她道:“昨日买了两头乳猪,想替军营里的弟兄们加加餐,正巧就听到主簿说起了这案子。我就想既然争论不休,那不妨实地试一下。”

    两头死猪被她平放在地,寻微让开身子以便众人好好一探究竟:“胖一点的那只是我命人杀了之后丢到河里的,另一头则是直接丢下去的。我看主簿说的没错,果真是有些区别呢。”

    源尚安起身上前,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依次掰开了两头猪的口腔四蹄,又上手拍了拍肚皮。

    外头凑热闹的有人眼尖,已然瞧出来了区别,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头淹死的肚内有吃下去的水,蹄子上也全都是挣扎时抓下来的泥沙!”

    受他指引,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那头被抹脖子的伤口发黑,口鼻里根本就不会进水!”

    而当众人目光再度落回阿锦身上之时,一切便一目了然。

    源尚安在她身后垫了块布,小心翼翼地把人托了起来,手上包着丝帕轻轻掰开了口腔。

    并没有水痕残留。

    而这也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手臂脖颈上分明留有伤疤。

    他尚未将尸首完全放平,孙七就替他叫了起来:“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我侄女她根本就不是自己跌下去的,她就是被刘采菱活生生虐待死的!”

    啪!

    孙夫人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掌。

    “你还有脸和我说这样的话!”孙夫人悲愤至极,“当初是你找的那地方,你说你不知道那是个妓院?!”

    谁成想事到关键还能有反转?围观者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在暗自猜测隐情。

    “还有你,”孙夫人不顾阻拦抓过刘采菱的衣襟,“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拿一帮小姑娘的身子赚钱,你、你必定永世不得超生!”

    “孙娘子,人不能那么说话吧,”刘采菱反倒笑了起来,“我也是要吃饭的,我给她们吃给她们穿给她们住,我施了这么多恩,她们又不能下地干活,可总得还我的恩吧?做这档子事不就是个你情我愿,算不得下贱!”

    “你……”

    “夫人,你不要和她说这个。”

    源尚安骤而打断对话,刘采菱还以为他站在自己一侧,正要借势发威却又被源尚安挡住:“我问你什么你再说什么。我没有问你,你不要开口。”

    “大人……”

    “你想说话可以,但你只许说一件事。你告诉所有人,阿锦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心脏猛烈跳动,呼吸也随之急促,更可怕的是她感觉不到这惊慌的尽头。

    “说不准小孩子淘气,她娘就——”

    “胡说八道!”孙夫人含泪道,“那分明是朝死里打的!”

    “哦,那也许就是玩的时候不小心……”

    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她吞了下去,刘采菱抬头看见源尚安冷眼相对,驳斥道:“编好了再说!”

    刘采菱一下子跌坐在地,嘴唇两颊苍白如纸,连带着身侧的孙七也跟着一抖。

    可他受限于病体,声音明明不高,也不是那种大吼大叫、怒目圆睁的发威架势,却……

    却叫做了亏心事的人莫名心惊胆战,不敢抬起头来。

    刘采菱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喘气,手也跟着不停抚摸心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能由着他继续查下去!否则大家都得跟着一起玩完。

    刘采菱那双带着不甘和恼怒的眸子对上了刘县令的视线,后者却胆怯地低下了头。

    赵兴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又开始煽风点火:“顾大人,太爷,事态已然明了,这留春坊苛待孙夫人的女儿,怕被发现后坏了名声,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潘县丞也想来掺合一脚:“太爷,此事得公正查办!还阿锦一个公道!”

    刘县令猛猛吸了口气,啪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将刘采菱带下去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他话音刚落,围观群众便有人带头叫了声“好”。

    善恶终有报,这符合民众心里最朴素的期待。

    “留春坊涉嫌虐待其下舞妓,虽然本县允许开设青楼楚馆,但不允许肆意妄为,”刘县令又道,“来人呐,封住留春坊,本官要好好调查一番!期间不许任何人随意踏足!”

    衙役精神抖擞领命:“是!”

    等人走后,刘县令又吩咐给予孙夫人照顾和赔偿。

    一场惩恶扬善的大戏已然接近尾声,这里所有当事人的诉求似乎都业已得到了回音。看戏的尽了兴,担忧仕途的缓了口气,讨回公道的眼见凶手被抓,可是……

    刘县令笑眯眯道:“顾主簿,有劳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刘县令拱手道:“主簿此言差矣,本县地处偏僻,您也看到了,这些个仵作全都是摆设。若不是有您帮助,这案子还不知道要被他们的糊涂耽搁多久。”

    他已然把仵作的罪说成了学艺不精造成的失误。

    “刘大人——”

    刘县令刻意盖过了源尚安的声音,喝道:“罚你们半年俸禄,这些粮米全都补偿给孙夫人!”

    仵作心里委屈得很,可也只能咬牙认了:“……是,太爷。”

    孙七偷摸着绕到了源尚安坐处,他已经听出来这事差不多该了结了,生怕半道上再被人想起来。

    他在心里暗自祈祷,忽略了自己最好。

    赵兴适时扶起孙夫人宽慰:“夫人,您都看到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绝不会放过害死你女儿的凶手。”

    孙夫人眼中的泪终于徐徐滚落,她轻轻推开赵兴,冲着源尚安和寻微郑重道:“多谢二位大人。”

    眼看她作势要跪,源尚安连忙上去扶人:“分内之事罢了,夫人不必如此。”

    孙夫人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这几人之间的利益瓜葛,她只知道自己期盼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有了重现于世的一天。

    她心愿已了。

    “顾大人,我知道有些话或许您不想再听了,但是、但是……”孙夫人紧紧握住了源尚安的手,泪如雨下,“大人,我、我替阿锦她谢谢您……”

    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不休,热泪滴答滚落,沿着缝隙也流到了源尚安的掌心。

    源尚安还想说些什么,他知道这一切还没真正结束,可是此时望着孙夫人浸满泪水的眼睛,一时间也无从开口。

    赵兴替他道:“澄清冤案本就是我等所愿,夫人从今往后一切安好,就是对我等最大的告慰。”

    事已至此,源尚安也不希望后续波折继续打扰到孙夫人:她一个人苦苦支撑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了。

    源尚安递了帕子给孙夫人拭泪,转头道:“云昼。”

    “哎。”

    “送夫人回去好生休养。”

    云昼火速领命,把人扶了起来:“夫人,我送您回去吧。”

    衙门外等候的老百姓们说不出来什么华丽的辞藻,对于这场翻案也唯有从心底的一声声诚挚叫好。

    一曲终了,他们也知道不该继续打扰旁人,有热心肠的冲孙夫人道了声多多保重,随后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待人群一重重散开,源尚安才注意到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结束了吗?他在心底无声叩问自己。

    “嗳,”寻微用胳膊肘轻碰了下他,“小顾大人,你做得不错嘛。”

    “我本来还把那几位留春坊姑娘带来了,”寻微又道,“没想到居然没有她们出场作证的机会。”

    源尚安脸色微沉:“寻将军,赶紧把她们都送回去,别叫人发现。”

    “哎?为何——”寻微正想询问,却想到四周还有旁人,不是她一探究竟的时候,“好,那我先走一步?小顾大人,你也快快跟上来不要耽搁。”

    源尚安应了声,让她记得把孙七也捎上。随后沉默地转身再度和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正面交锋。

    刘县令方才分明是尽可能地把罪名朝轻了说:失手致人死亡不至于判死,而且他说的是暂时收监,并没说定什么罪名。

    大门一关,人群一散,再过一段时间,等舆论平息下来,大家差不多忘了这件事,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把人再放出来继续逍遥自在?

    刘县令道:“顾大人,都结束了,您不走吗?”

    源尚安反问:“结束了吗?”

    “不然呢?”刘县令道,“刘采菱失手致人死亡,本官已经命人将她收监,此案真相大白,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您自己心里比我更清楚,”源尚安道,“这桩案子为什么一开始被定成了失足溺水,为什么起先所有人都在堵着孙夫人不让她上诉,又为什么留春坊这样一个地方还能在本地逐渐做大。”

    “刘大人,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你其实心知肚明。”

    刘县令笑容一僵:“顾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天幕彻底昏沉黑暗,衙门里却没有丝毫点火照明的意思,任由黑夜肆无忌惮地蔓延将人的身影面容吞噬。

    “您方才根本没有明确定罪,”源尚安也不介意把话挑明,“谁知道过段时日风头一过,那家留春坊会不会又改头换面重现于世?”

    “会不会,您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赵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记忆里他可从来没见过县太爷这般口气。

    他不是个软弱无能的绣花枕头吗?否则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他和潘县丞架空多年。

    赵兴顿觉不妙,拉着源尚安的衣袖就要劝他适可而止。

    “顾大人,回去吧。”

    再这么下去可就不好收场了。

    没想到源尚安果断决定迎难而上:“好啊,那就劳烦刘大人带路,我正有此意。”

    刘县令伸手道:“请。”

    天色昏昏人群已散,他又孤立无援,实在是个送上门来的动手机会。

    不要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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