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 第五章
赫利小姐是一个爱美的小姐。
但是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漂亮的裙子了。
在她们这个年代，男子总是比女子得到的优待更多。母亲去世，唯一的交代就是让仆人婆婆一定要将赫利打扮成男孩。
这样，当冷漠的父亲终于在赫利四岁时看她的时候，就会露出一点笑容。
她不是父亲唯一的一个孩子，却是唯一的一个“男孩”。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男孩，仆人婆婆一边严肃地要求赫利在父亲面前一定要装自己是男子，一边又可怜地看着赫利，不愿意让她参加男子参加的马术、搏斗。
仆人婆婆说：“赫利，没有一个新婚丈夫希望自己的妻子比他还强壮。”
幼小的赫利心想：可我不需要一个无用的丈夫，我更想要漂亮的衣裙，自在的束脚裤，强壮一点，无论我打扮成女人样，还是男人样。
至少，能够在父亲发酒疯的时候能够按住他。
在赫利有记忆之后，几乎每一年，父亲都会出海做生意。
赫利不知道父亲做的是什么生意，只知道每一次回来的父亲，不会带给她们任何礼物，却带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至少比起其余姐妹，她已经是知道的最多的了。
十岁那年，父亲每次做生意总是带上一个姐妹，小小的赫利起初很是羡慕出去的姐姐们。
可当最小的刚满十六岁的米芙姐姐浑身是伤地被抬回来时，赫利前所未有的感到了痛苦。
原来，做一个女子，就要承担起为父兄子弟敲门砖的作用吗。
从那之后，仆人婆婆的劝阻，她不再听了，她总以自尽阻止父亲再带走任何一个姐妹，虽然可笑的原因，但在父亲这却十分适用。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只有她一个儿子。
并且，任何强健身体的活动她都要去学，去做，做得比那些所谓的男人更好。
十五岁那年，父亲出海死在了游轮上。
据说治安一向很好的游轮出现了几名恐怖分子，枪杀了几人就跳海自尽了。连凶手都抓不到。
赫利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她也不关心他怎么死的。
她只是给了监狱的死刑犯家人一笔钱而已。
在日记本的倒数第四页，康乐终于翻到了赫利上游轮的原因。
1849年3月5日 天气：阴
我不明白父亲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财产。
父亲走的第二年，仆人婆婆也去世了。真是可笑，好人重病缠身，坏人却潇洒自由。
幸好我继承了父亲的遗产，而姐姐们也自由了。
遗产里有一份收入和支出最大的一项，正是独木号游轮。
作为父亲的唯一继承人，我不得不再次登船管理这份遗产。虽然我并不想要这一份肮脏的交易，却不得不登船来处理这些后续事务。
1849年3月7日 天气：晴
游轮的服务太好了，但是却有严重的区别对待。可惜我并不是游轮的最大股东，否则如果让我接手，一定责令它好好整改。
1849年3月8日 天气：阴
这里的侍应生们，面具太逼真了。
今天早晨给我叫早服务的那名狐脸侍应生的面具倒还可爱些，颇有些童趣。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们戴上这样的面具头套，是搞什么主题活动吗？
1849年3月10日 天气：小雨
最近天气都不太好，坐在船上总是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大海。
我坐在甲板上时，有时会想念天气晴朗的那一日。但是我的姐姐们，她们这一生可能都不敢看海了。
没坐多久，突然下了下雨。
甲板变得湿滑泥泞。我本想撑着手爬起来，却看到一双干净整洁的皮鞋落在我的面前。
“赫利少爷，您需要帮忙吗？”
一双手落在我的面前。
我抬头，哦，是三层的那位历史学家，他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了声不必。
又说了声，谢谢。
1849年3月16日 天气：多云
游轮上的产业似乎并不是我像的那样，侍应生、阶层、船票……还有今日，我被邀请到了509室。
509不是普通的贵宾客房，而是一个打通的，极大的如同海洋馆那般的水族玻璃房。
房中全是水，鱼，水草。
没什么好看的。
可我没想到他们带我去了六层，609.
从上往下，全景般展示在我的眼前，这些鱼……
他们在打斗，为此特意有“斗鱼场”的开辟，抽空了一半的水，鱼在其中搏斗，宽大的尾巴笨重地难以挪动，却引得609上的这群人哈哈大笑。
我不想看了。
1849年3月21日 天气：小雨
终于到了回乡的日子。
可我被拦在了下船时。
鱼面的监票人说我没有船票，不能下船。
可是这怎么可能？一张船票而已，何况我可是赫利少爷！
监票人就是不放行，这时历史学家奥特斯走过来，我本以为他会为我作证，可他竟然拿出我的船票，耀武扬威地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原来，这么多天他对我的吹捧不过是为了我的船票。
还好，监票人一眼识别出他并不是我，经过扫描，船票上显示的可是一位小姐。
1849年3月24日 天气：小雨
起初我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照常回了503.
我想，等游轮的大股东回来，总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迫不及待，第三天就把我从503赶到了一层。说什么死流氓滚去一楼！
这猪头前两天还在叫我赫利少爷呢！
好吧，来就来吧，先忍几天就回去吧。
1849年3月28日 天气：晴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了，女士在游轮上同样得不到尊重。
我想找到奥特斯要回我的船票，大不了等我身份确认后，再为他安排一张。
可我找不到他。
我实在太饿了。
我去三层做侍应生了。
还好有狐狸，他送了我一床厚实的棉被，虽然床仍然很硬，但是我很暖和。谢谢他。
1849年3月31日 天气：雨
我今天看到奥特斯，可是他认不出我了，怎么办？难道我要一直呆在游轮上做个侍应生？
1849年4月3日 天气：雨
如果只是端茶倒水就好了。
1849年4月5日 天气：雨
好恶心。
1849年4月6日 天气：雨
有的时候羊大哥他们也挺好的。
我的衣服被扯坏了，他们没问就送了我新的。
1849年4月28日 天气：雨
我被安排去609送果盘。
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下面染着血色的鱼，好想吐。
1849年5月19日 天气：雨
我怀孕了。
今天天气很好，508的伯爵破天荒地允许我回到503小住一段时间，直到将孩子生下来。
真是可笑，我自己的房间，可我却要依靠一个还没成型的生命。
1849年7月21日 天气：雨
胎儿没有了。
这张兔子脸越来越逼真，
我再也下不了船了。
赫利的日记本写到这一天就停了。
后面的天气似乎不再是天气，而是她的心情。可怜的赫利即使在日记本中，也会撒谎。
跳过了许多部分，康乐抓住了几个重点。一是他们从未探索过的“斗鱼场”，二是侍应生的面具，似乎并不安全。
侍应生不能下船到底是因为侍应生的身份，还是因为长在脸上的面具？
康乐还没继续分析下去，就感受到颈部一个重击，剧烈疼痛传来，康乐下意识护住大腿侧绑住的刀片，晕了过去。
另一边的六人分成了两个小队，一是侍应生小队，另外就是自有身份的：聂无忧、甄必修、殷况。
侍应生小队今夜前往二层的工作人员休息区。
此处的设施十分陈旧，连打开休息室的门都会嘎吱一声。
程·猫猫·茵刚摸到兔人的床位，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程茵小炸了一下。
好在此人很快开口，“猫儿。我是狐狸，你今天怎么样？”
“要是我在，不会让你去508的，这猪头太不是人了。”
程茵不敢说太多，怕暴露自己。
“我没事，今天还有其他客人，他放我们早点回来了。”
狐狸松开手，借着月光，程茵看到狐狸人将双臂抱在脑后躺下。
或许是今夜的月光太好了，程茵看到狐狸的脸栩栩如生，脸颊两侧与脖颈的衔接都十分自然。
“你今天洗脸了？”
程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这么一句话。
狐狸转头也奇怪的看她一眼，声音放低，“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们长着这么一张脸，难道敢不洗吗？”
他苦笑一声，“一日不洗，它就会更脏，贵人们更嫌弃了，你的脸也会变得越来越逼真。”
“直到像我一样，真的长在了脸上。”
说着说着，他突然背过身去，“你以后对着贵人们也尽量别惹他们生气，虽然它是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真，但是能拖多久就拖一拖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就能够下船了呢？”
程茵轻轻嗯了一声，她缓缓躺下来，其实即使狐狸背过身去，她也能从天花板上的反光看到他的眼泪。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狐狸可能也不会选择下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