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高温的桐市今天下起了小雨,白雨眠坐在餐桌上和婆婆还有小豌豆一起吃了早午饭。思量一会儿,还是决定去雨阁走一趟。
虽然她事业心没那么强,但店里来了位她自己都没见过的新人,还是应该去看看才对。
王朗送她到雨阁,车停在对面商场地下车库,没有着急离开。
店里小苏和欢若见到白雨眠时又惊又喜。新来的兼职工称白雨眠身体不适告假一周,而她们在群里又联系不上老板本人,心里干着急了好一阵。而今看见白雨眠好生生站在面前,不开心是假的。
白雨眠简单解释了几句,又去和兼职工聊了聊。这一聊就让她自惭形愧了。
她本以为兼职工是最近放暑假的大学生,想着学生估计没什么收银经验,小苏和欢若讲得也许不够到位云云。好家伙,一聊才知道,人家以前是某连锁咖啡厅的店长,刚辞职不久,在家休息得好好的,禁不住边晟的高薪诱惑才又出山。
不仅如此,兼职工还给白雨眠讲了一些自己对雨阁的看法。角度和边晟之前说过的大差不差,宗旨就是她这店开得太随意,餐品成分也很复杂,活活一个四不像。
当然,人家说话没有这么直接。相反,兼职工说得极尽委婉,只是白雨眠听出来了。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家店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好些问题,不然为什么位于中心商业区的旺铺,除去各种成本,她一个月到手的利润才不到五位数呢?
白雨眠只是没想过改变。她只是把雨阁当成自己逃避现实的一具龟壳。她每天都把自己锁在里边,不去和外界接触,如此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年看似平静的日子。
最近半年来,她过往的平静被逐渐打破。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需要她走出去。而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再走远一点呢?一步一步,走到未来。
但每次她想要尝试上路时,那些旧人旧事带来的酸涩和苦痛就又会满上胸腔,她还是不够勇敢,没能真正跨出那一步。
和临时店长聊了几句,白雨眠接到叶微阑电话。叶微阑今天下午离婚,要白雨眠陪她去民政局。
上次一别,白雨眠被其他事分了神,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叶微阑的离婚进程会这样快。或者说,她就没真正相信过叶微阑和杨垣会离婚。
叶微阑和杨垣在一起几年,白雨眠就参与了他们的感情生活几年。她知道他们每一次婚姻生活的里程碑,也知道他们每一次吵架后和好的具体原由。
她明白他们的婚姻中有着大大小小的摩擦,但是他们多相爱啊,爱赢万难不是吗?可是,曾经觉得这段婚姻是上天注定的他们,要离婚了。
白雨眠坐在车上,恍恍惚惚。她尚且如此,更何况当事人叶微阑。她没让叶微阑开车,而是随着王朗去湖心公园接上叶微阑。
今天下雨,但温度仍然不低,室外闷热得很。叶微阑今天穿了一件基础款T恤,外面再罩一件长袖防晒衣,戴着墨镜,整个人全副武装又打扮随意。
白雨眠从没见过这样的叶微阑,至少自己认识的叶微阑从来都是穿搭第一,出去旅行一趟能带两行李箱裙子的人。
“别自暴自弃。”白雨眠搂着叶微阑,脑袋在她肩颈处蹭。以前白雨眠情绪低落时,叶微阑就爱这样,小猫一样地在她身上蹭,用肢体语言安抚她。
白雨眠牵着叶微阑下了车,杨垣已经在大厅坐着等着了。很显然,他见到白雨眠时很意外。见过领证找闺蜜跟拍的,没见过离婚也找闺蜜作陪的。
杨垣和白雨眠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后面叶微阑就开始和杨垣走程序,结婚证变离婚证,前后不到二十分钟,结束了这段五年的婚姻,八年的感情。
“保重。”杨垣最后看了叶微阑一眼,那个眼神有心疼,但更多的是释怀。转头的时候,白雨眠注意到他眼角湿了,但他果断地走了,没有回头。
这一切叶微阑都没看见。她仍然戴着墨镜,整个人把头埋得很低,也不说话。
“要回你父母家吗?”叶微阑情绪不对,白雨眠不放心她一个人住。
“不回,他们出去旅游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
“我来陪你吧,正好我这周不用上班。”
“算了,你婆婆不是在你家吗?”叶微阑虽然一直活在家人的宠爱里,但也懂这些现实,“丢下婆婆和老公,跑来陪我,会被说的吧。”
白雨眠想了一会儿。边晟绝对不会在意她住哪里,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没那么关心,更谈不上占有欲。而婆婆呢,永远比自己想象中开明,她想薛晴心里也不会有什么芥蒂。
但是,这到底是一个礼数问题。如果她去清檀院小住,而薛晴跑出去和朋友聚会让她自便,是不是也不太好?
“那要不你来我家吧,你不是也想看看小豌豆吗?”白雨眠开始游说,“小豌豆跳街舞可有意思了,包你满意,看不看?”
叶微阑有点心动了。她不习惯冷清的日子,以前和杨垣冷战了她就跑回爸妈家,后来发现这样会让爸妈对杨垣的印象变差,就开始找白雨眠来陪自己。
那时候她知道一切冷战都是暂时的,杨垣总会来哄她,找她和好。可现在,杨垣的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他把公司股票退了,还清剩下的房贷车贷净身出户,他不会再回来了。
叶微阑知道她这次只能靠自己走出来,可她眼下又很需要陪伴。最终禁不住白雨眠的劝说,动了心思。
白雨眠又陪叶微阑回家收衣服。夏天的衣服大都轻薄,而且是去别人家,叶微阑没像以前那样夸张,只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的量。
车上白雨眠给薛晴打电话说明了这件事。薛晴的态度和反应都在白雨眠的意料之中,她相当赞同儿媳的做法,还说现在家里有四个大人,晚上可以一起打麻将了。
叶微阑在一旁听得很清楚,被薛晴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喜悦感染,“你这个婆婆真好。”
看见白雨眠的眼神,叶微阑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我婆……前婆婆不好。”
“杨垣他爸妈都是镇上的,勤劳刻苦一辈子,把儿子培养成这样已经很厉害。只是他们比较传统,一直都想我和杨垣有个孩子。”
叶微阑已经摘下墨镜,靠在车窗上,讲出这段话时情绪没什么起伏,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话音一落,叶微阑坐起身子,又有了八卦闺蜜的力气,“你婆婆听你描述得心态很年轻的样子,她催生吗?”
白雨眠瞟了一眼前面开车的王朗,他戴着蓝牙耳机在听小说,于是没有顾忌地回答叶微阑:“催啊,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欢小孩。”她看叶微阑一眼,说:“你尚且能抵抗五年,我撑个三年不成问题。”
“哦,不对,现在只剩两年多了。”白雨眠兀自嘀咕一声。
叶微阑知道她和边晟的合同签了三年,没在这上面疑惑,只是问:“我觉得你婆婆老公都挺好的,到时候你真能舍得吗?”
白雨眠一时间没说话。想到这期间的种种,再想到时间一到,她会和边晟离婚,走今天她已经见识过一遍的程序,突然就有点心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脑子里想到边晟这个人时,不再是百度百科上冰冷的公式照了,也不再是初见他时两人疏离的交谈。
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会记起他们在床上的那些动情时刻,会记起偶尔开他玩笑但他并不恼的时刻,会记起他站在身后给自己吹头,告诉她湿着头发睡觉会要命的时刻……
那些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她甚至想象到以后他会有一个真正的小家,有小孩钻到书房抱着办公的他叫爸爸的时刻。
舍得吗?
不舍得吧。
但又能怎么样呢。人不能够太贪心,哪里能又要感情又要物质?至少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做不到兼顾那么多。
到家,薛晴已经带着小豌豆去上课了。白雨眠带着叶微阑走到里边客房,从衣柜里找来干净的床品给她铺上。
一切收拾妥当,才想起这件事还没告诉边晟。
虽然他早已经说过,合同期间把这里当作她自己家。但这房子真正意义上却是他的,她这样冒然带朋友来小住还是有些争议。
正准备打电话过去征询他的意见,他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在家吗?”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和窗外的小雨一样,淡淡的。
“刚到家。”白雨眠走出客卧,在走廊上站着和他通话。
边晟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她今天出门了。可是他分明叫了兼职工去她店里,她带着随时都有可能阵痛的身体出门干什么?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白雨眠告诉他:“你先别管这个,你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吗?”她直觉不是,他那句“在家吗”目的性很明显,大概是有事要摆脱她。她想着趁这个机会,答应他的请求,正好就把叶微阑的事说出来,两相抵消。
边晟落了份文件在书房,下午急着要。“你去抽屉找一下,绿色封面的,我叫张绩开车过来拿。”
“别。”白雨眠想了会儿,当面说或许更好,“我给你送过来吧,叫人家来回跑挺麻烦的。”
边晟不明白叫张绩过来拿和让她送过来有什么区别,不同样都是一来一回?但他没这么说,她愿意送,那就让她过来吧。
白雨眠很快在他抽屉里找到那份文件,旁边的结婚证一晃而过,她看了一眼,离婚两个字又很快蹦出来。
啪一声,白雨眠把抽屉关上,带着一些发泄的意味。
“你想吃点什么?”白雨眠在客厅给叶微阑兑了杯蜂蜜水,“我现在去给边晟送文件,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叶微阑不想麻烦她,“你安心去吧,我回房间睡会儿,等你回来再说。”
白雨眠不知道这份文件对于边晟的紧急程度,撑着伞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
之前来盛科上过课,她还记得边晟的办公室在哪一层。
她在前台见到了晓蓓,白雨眠稳了稳心神,把雨伞插进雨箱里,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向前台走去。
“哈喽,我来给你们边总送份文件。”白雨眠听见自己还算平稳的声线,松了口气。
晓蓓从电脑上抬起头,看见白雨眠撑在台面上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边总前段时间宣布婚讯,今天她进去送文件时注意到边晟签字时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和眼前这位女士的是同一款。
晓蓓登时露出八卦的眼神,但很快又按捺住了,表现出很强的职业素养,“麻烦您报一下名字,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得到办公室的确认,晓蓓带着白雨眠往总裁办公室走。
撞见安娜从里边走出来,白雨眠眼神和她隔空撞上。安娜热情地朝白雨眠挥手,纳罕着问:“你怎么上几天课就跑了?”
白雨眠没说太清楚,但讲了个大意,“事情太多,顾不了这边了。”她用一种安慰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娜,“反正我又不是专业的,损失不大。”
安娜同样注意到她手上和边晟同款的戒指,眼神一下就意味深长起来,白雨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往后收起,“我先进去了,回聊!”
晓蓓在门口,和安娜视线一碰,两人猜到一块儿去了。安娜正要抓着晓蓓八卦,晓蓓两手举起来,“我啥也不知道,甚至刚刚才知道她名字呢。”
“行吧。”安娜放走晓蓓,自己也拿着项目书下楼去了。
白雨眠敲门,边晟坐在里边看文件。听见这熟悉的两下清脆的敲门声,一秒判断出来人。他合上钢笔盖,背向后靠,请人进来。
厚重的白色木门被推开,她今天穿了件不规则的收腰长裙。裙摆是星空的颜色,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有一种不同于她冷艳面容的娇俏感。
“喏,你的文件。”白雨眠把那份绿色封面的资料书放他桌上。
边晟目光没追随那叠资料,而是盯着桌前站着的女人,他说:“谢谢。”
白雨眠朝他笑笑,却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她问:“有时间吗?想和你说件事情。”
他伸手,指着斜前方的会客沙发,“坐下说。”白雨眠捕捉到他手上一晃而过的金色,那是他们一起买的婚戒。
他在父母面前戴戒指,这她是知道的。但他以前没有在外面戴过,这她也是知道的。白雨眠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去猜了。
“什么事,你说。”他从旁边的直饮机里接过来两杯热水放在桌上。
说辞她已经在车上练习过好几遍,这会儿言简意赅地向边晟说明。话毕,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答案可以言不由衷,但脸上细微的神情骗不了人。
她看见他眉头有蹙起的态势,但很快又落下。在长久的注视中,她听见他的答复:“她过来你要挨着她睡?”
白雨眠惊叹于他对叶微阑和杨垣的离婚没有一点意外,更没有一丝关切,而是直接问到叶微阑住进来以后的问题。
但她今天来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于是不再分心,跟着他高效起来:“她没说,但我应该是要陪着她的。”叶微阑心情不好,白雨眠想多和她说说话。
平日里可能耻于说些矫情话,但深夜感情就会不受理性控制,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而一个低谷期的人,需要的可能就是那么一句两句清醒时说不出口的话。
说实话,边晟不是很乐意家里有太多人。就连他的母亲薛晴也是这么多年头一次过来住。但是他居然不想拒绝白雨眠的请求。
她很聪明,先答应自己一个请求,后面再说自己的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像他不答应,就是不够有人情味。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人情味,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那些都不影响他是谁,不影响他拥有多少资产。但是如果这个请求不答应,他清楚她心里多少会对自己有意见。
破天荒的,他想在她心里做个好人,一个有人情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