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棠愣愣地站着,心如雷捣。
周遭似乎一片沉寂,只有她为少年明媚张扬的示好而心动的声音。
喜欢都是纯粹的,她作为俗世中人,总是难免为这份纯粹感动。
曾经王松也在她生辰那天,抓了半宿的流萤,到她的院子里放给她看,那时她都睡下了,披了衣裳在窗边看一整个院子的点点荧光,和少年赤忱的爱意。
可是喜欢是最无用的东西,一旦将这份喜欢置于人身上就掺杂了无数杂质。
更何况今日树上的人是身份尊贵的秦王,是她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皇子。
苏瑾棠偏过了头,他是什么意思呢?一时的新鲜吧。
从她扇了他一巴掌也没有为难她开始,她就该意识到的,方才也不该叫他背上山,早些避嫌才是。
可是心里难受得紧,仿佛针尖扎在心上,挑起密密麻麻、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痛楚。
萧宇承轻轻松松跳下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发什么呆?”
苏瑾棠退后了两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护卫摸到后山去了吗?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等消息吧,若那边有情况,暗卫会发信号,护卫在这边踩好点,一声令下,乔装的五百禁军就能将窝点踏平了。”
萧宇承想去牵她的手,“左右无事,来,陪我坐会儿。”
苏瑾棠眼疾手快避开了,拧眉道:“殿下,我说过,你别总是动手动脚。”
“此时周围无人,我们没必要再装模作样。”
“况且……”
“况且什么?”萧宇承自顾自撩袍在台阶上坐下了,回眸看她,见她一脸严肃,慢慢地敛了方才的嬉笑模样,心中有些发沉。
“你想说什么?”
苏瑾棠在他不远处坐下了,也不看他,只愣愣望着银杏树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没有明确表态,她也不好开口说拒绝的话,否则显得多自作多情似的。
斟酌半晌后道:“殿下,你有想过吗?以后你的妻子若是知晓你在这挂过与其他女子的姻缘牌,心中会作何感想。还是你们皇室娶妻也不在乎那个人是否是心爱之人,所以也不去在乎她的感受?”
“若是设身处地想想,我只觉得悲凉。”
“我也不想我未来的丈夫……罢了,也不奢望能找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
萧宇承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已经把话都堵死了,他也想他们能好好说说话,可是好不容易不吵架了,就听到她这一番将所以男子都一棍子打死的言论。
气得肝疼。
“你觉得我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
苏瑾棠回首,就见他懒散地仰头望着漫天星辰,状似无意地与她闲聊。
“齐王娶了尚书右丞陈书家的嫡女,你应该也大差不差吧,这永宁的贵女不少,你如今还得培养势力,否则无法与齐王抗衡,你的妻子应当只会比陈家的身份更高。”
萧宇承嗤笑道:“往常对朝堂的分析都独具慧眼,怎么到我这里就如此蠢笨。”
苏瑾棠不服:“愿闻其详。”
“我若娶世家女,岂不是重蹈齐王的覆辙,父皇怎么安心再用我?到时羽翼丰满,他老人家还坐得稳那皇位?”
“你说话小心着点。”怎么如此大逆不道,苏瑾棠稍稍靠近了些,示意他小点声。
“你别只看到两位皇子,长公主府仪比亲王,府兵三百,加上府上官吏奴仆,有千人之数,比秦王府规模更大,在朝堂上她的影响力不比我小。”
“可长公主又不争皇位。”
“你怎知她不争?”
苏瑾棠惊诧不已,突然间仿佛浑身血液逆流,脑袋嗡嗡作响。
长公主她,在争吗?
“那……那五年前为何拥护陛下登基?”
“那时不得已,她不愿看到再生战乱,生灵涂炭。”
苏瑾棠颔首,“长公主是有大爱之人。”
“所以你很向往长公主府,想去为她效劳,羡慕裴婉清。”
苏瑾棠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辩驳。
当然,萧宇承也没给她机会辩驳,控诉道:“为我做事就如此委屈你吗?”
“常言与人相处,以真心换真心,您说说吧,对我坦诚些,从何时开始算计我的。”
“如何算是‘算计’?”
咻!咻咻!
有烟火冲天而起,在夜空中飞快划过留下白烟。
萧宇承立刻起身,“果然有情况。”
“什么?”
“跟我来。”顿了一瞬,萧宇承道了声“得罪”,随即抓起她的手快步往院外假山后跑。
很快来到一处隐蔽的藏身处,萧宇承认真交代道:“现在需要你失踪,我召所有护卫搜山,半个时辰后再出来,可以吗?”
“此处地势隐蔽,我方才在树上看过,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到你,我会留两个护卫在附近,有情况就喊,他们会过来。”
情况紧迫,苏瑾棠当然以大局为重,她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好,我不会发出声音,你放心去吧,若实在被人找到,我就说与你赌气才躲起来的。”
一点就透,萧宇承很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事后来接你。”
“你,小心点。”她只需要躲在这里,但是他们要以身犯险。
萧宇承眼中闪过点点笑意,“在担心我?”
苏瑾棠推他,“你快去吧!”
很快,苏瑾棠听到归元寺乱了起来,有萧宇承的怒吼声,“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不见了?都给本王搜!有任何人在外走动都一律拿下!”
归元寺客堂内的多是女眷,当下都吓得关起了房门。
好像依稀有住持的劝诫声,但是很快就听不见了,苏瑾棠将自己藏藏好,蹲在石缝草丛间。
这里地势高,从缝隙里能看到后山,远处高高的有个台子,应当就是揽月台,也没个灯火,看着确实是废弃的样子。
如果那些失踪的年轻人都被关在这里,当受了很多非人对待,苏瑾棠不太敢往最坏处去想,只祈祷萧宇承能带人将这窝点整个端了,不要有人员伤亡。
四下无人,苏瑾棠开始思索萧宇承与长公主的关系,他们似乎关系很好,不然那天在秦王府,长公主也不会那么熟稔地打趣。
但是也说不好,皇室中人,哪怕关系也不好应当也会装得兄友弟恭尊上怜下。
可今日萧宇承与她直言,长公主也有夺权的想法。
若长公主真有,那与萧宇承是盟友吗?还是他们互相忌惮?
如今朝中不是两王相争,竟是三足鼎立?
陛下身子骨硬朗,在位才五年,可皇子都已成年,若不压着些,确实位子坐得不安稳,所以是要他们三方互相制衡吗?
所以迟迟不立太子,还把萧宇承这宠妃之子扶了上来,将皇城司交给他,手握禁军。
长公主有胜算吗?若长公主有想法,那南安郡王呢?他们是亲姐弟。
苏瑾棠清晰地感受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若长公主继位,又能恢复前朝女皇统治的盛世!
一想到如此盛况,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恨不得马上去建功立业叱咤风云。
约莫一炷香后,后山又连发三个信号,咻咻咻一气儿窜上夜空。
这是,结束了吗?
行军作战,以抢占先机为要,今日他们顺利带着不少护卫上山,护卫也及时控住了归元寺的人员,哪怕寺中有通风报信的应当也出不去,另一边五百禁军直捣窝点。
忽的有脚步声靠近,苏瑾棠不由屏住了呼吸,也不知来的是何人。
就在她心都提到嗓子眼时,萧宇承一把拽住了她,笑道:“胆子这么小?”
苏瑾棠真恨不得狠狠踹他两脚,“吓我干嘛!”
但是她更关心那边情况,“怎么样?失踪的人都找到了吗?”
萧宇承叹道:“禁军在一一记录,但有些已经神志不清,你要去瞧瞧吗?”
神志不清,那是受了不少折磨吧。
苏瑾棠想到那封信件上写的,“邀木白兄共享”,“享”什么呢……
“我去看看,我能……帮什么忙?”
萧宇承点点头,她一开始就要跟来,让她见见也好,她本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
“走吧。”
从这下坡去往揽月台那边的路可不好走,苏瑾棠脚下绊了两回,衣裳都划破了,才发现萧宇承的衣袍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他都走第三趟了。
“前边路更不好走,还是我背你吧。”萧宇承目光灼灼,在等她同意。
苏瑾棠本有些扭捏,但见他神情坦荡,倒显得自己拎不清,心一横道:“辛苦您了。”
背上她后果然赶路速度快了不少,苏瑾棠有些难堪地闭上眼。
揽月台下有几处营地,有屋舍,外面不显,里面却装点得当,床榻架柜齐全,桌椅陈设有致。
一条林间小道通向远处的庄子,来这里的人应当是从那庄子上来的,而不是从归元寺下来。
禁军已经将这里围住了,地上跪了一片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嘴里塞了布条,只依稀发出呜咽声。
足有上百人。
内里还有一条密道,密道通往地牢。
苏瑾棠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地牢内关押了不少男男女女,衣衫褴褛,此时被禁军救出来,有人哭天喊屈求大人做主,有人呆愣不知今夕何夕。
跟在萧宇承身后,下意识去拽他的衣袖,似乎这样才能安心些。
有禁军来报:“殿下,一共八十三人,有九人已无法完整说出自己名字,其余清点登记完毕。”
“都先带去附近庄子。”方才他已下令派人去寻了大夫到附近庄子候着,至少先给人看看病痛。
“是。”
“大人,大人能否先救救我妹妹,她发热了两天了。”有人紧紧抱着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脸上是不正常的红,人正昏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