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湖驿。
官道敞亮,楼台林立,客舍数百间,马蹄声不绝。
黑衣人首领遣五人押送苏瑾棠至此,用黑巾遮了她的面,与他们一道踏进驿站。
那匹马被一人牵走了,其余四人围着坐了一桌,叫人上好酒好菜。
苏瑾棠被捆了手,无声跟着,倒叫他们省心不少。
“赵五,这丫头也不像是有用的,将她交给上头,能交差吗?”
“头儿让我们带来就带来,哪那么多废话,头儿不还守着呢嘛。”
“我这不是就怕交不了差,还吃一顿挂落么。”
“好歹不用继续蹲着,先在这垫吧一顿。”
这驿站规模不小,饭店也像模像样,苏瑾棠环顾四周,来这用膳的不少,虽然酒菜一般,但好歹是热乎新鲜的,相比于赶路之人一路的干粮,简直不要太好。
等牵马之人回来,五人一块胡吃海喝一通,也没有要给苏瑾棠解开捆绳的意思。
“小二,先上壶茶来,要热的。”一位紫衣女子拉开凳子,将佩剑置于桌上,招呼两位女性随行之人一道入座。
就见她作江湖中人装扮,青丝高束,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岁数。
另四位男性应当是随从,单开了一桌。
“余姐,明日就能进城了。”
苏瑾棠竖起了耳朵,并去看她的手腕。
她先前收到的消息,余大娘武艺不凡,早年是闯荡江湖的侠女,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因着这个伤导致左手差点废了再也用不上力,这才转而开始从商。
她的船队一开始的生意都是她带着人打出来的,别人都道她是女子从而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是一个个的都叫她打服了,汀州船业现在以她为尊。
紫衣女子抬手倒茶时,袖子微松,苏瑾棠眼尖,看到了那道疤。
登时坐不住了。
真是老天有眼,让她在这碰到了余大娘。
本来她就是奔着这驿站而来,原先的设想是探好余大娘的行踪后,明日一早在路上设计一个难处,她再不经意路过施以援手,借机与余大娘认识一番。
救命之恩总会让人不设防,但是亲自救的人应当也是。
苏瑾棠瞥了一眼那酒足饭饱的五人,一时计上心头。
抬起捆在一起的两手在桌上敲了敲,“不给我吃东西也便罢了,好歹让我喝口水吧?”
“喝什么喝?当老子是来伺候你的?”
苏瑾棠抬高了声音,“我说你们抓错人了抓错人了,怎么就这么听不懂人话呢?”
赵五不耐地抄起大刀,刀背往苏瑾棠面前一横,惊得她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坐好。
“老实点,别以为不敢杀你。”
此番动静不小,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来看,但在外行走,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虽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但没有拔刀相助的人。
紫衣女子单手支腮看过来,眉头微微皱着,丹凤眼中扫视的目光带着凛冽。
苏瑾棠脸上还戴着黑巾,悄悄偏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眼中泛起希冀,但又瑟缩着垂首,偷偷去看那五人。
就在她思索什么时候求救比较好时,又一位戴着斗笠的蒙面人进来了,这走路姿势……
萧宇承!
怎么一个人来的?
不过他只身到驿站了,至少那边埋伏的黑衣人应当是收拾干净了。
那五人又灌了两口茶,提刀起身,推了苏瑾棠一把,“走。”
见萧宇承悄声落座,苏瑾棠顿时心下稍安,只来得及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希望他能明白她让他先稍安勿动的意思。
经过紫衣女子身边时,苏瑾棠眼疾手快矮身错步离了黑衣人的桎梏,躲到了她身后,“姐姐救我!”
就在她出声的同时,紫衣女子已经起身抄起了桌上佩剑,脚尖对长凳一勾一送,砸向黑衣人胸口,将人砸得噔噔后退三步方站稳。
另两位女子拽起苏瑾棠的胳膊就往后撤,呈保护姿态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黑衣人迅速警戒地抽刀,刀刃泛着冷光,“你们是什么人?”
紫衣女子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还想问你们是何人,为何劫持着一无辜女子?”
“若不认识,劝你别多管闲事!”
“可我出门在外,就爱管这世间不平事。”紫衣女子偏头,对着苏瑾棠道:“抬手。”
苏瑾棠乖乖照做,只见手起剑落,捆在她手上的捆绳应声而断。
现在有人撑腰,苏瑾棠登时腰杆都挺直了,一把扯了面上的黑巾,告状道:“姐姐,他们是路上的盗贼,我经商路过竟将我劫了,也不知是要带我去何处。”
那赵五提刀欲砍,紫衣女子剑都未拔,只拿剑鞘隔开,随即一脚就将人踹出了门外,嗤道:“哪有在店里打杀的,没得扰了旁人。”
剩下四人当下开始犹疑,片刻后还是提刀动起手来,门外那赵五捂着胸口啐出一口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紫衣女子退后两步,那坐着的四位随从收到她的示意,当下立刻起身提剑迎向那四个黑衣人,附近桌椅遭了殃。
用膳的都是赶路人,当下不少人不满起来,也有胆小的赶紧往里躲。
五个黑衣人眼看着不是对手,萌了退意,赵五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但还不待他有下一步行动,角落中飞出一只筷子破风而来,直直透了他的手掌。
“啊!”只听得一声惨叫,赵五也不管东西是否掉在了地上,拔腿就跑,另四人也是急忙跟上。
萧宇承打了个手势,顿时角落里有几个不起眼的人悄声追了出去。
苏瑾棠一直注意着他那边,这才瞧见了动静,原来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那角落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完全没察觉。
“这位妹妹,无事了。”紫衣女子柔声安慰她,将她的沉思看成了惊魂未定。
苏瑾棠惊觉回神,忙一个劲地道谢。
紫衣女子见她手腕被捆绳勒出来的红痕,眼中闪过不忍,从随身包裹中拿出伤药,“我给你涂点药,小姑娘可别留下什么伤疤。”
只是红痕,也没破皮,苏瑾棠本不当回事,见紫衣女子如此心细良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本是冲着算计而来的……
“多谢姐姐,我姓苏,单名一个棠字,别人都唤我‘阿棠’,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余,”紫衣女子没有多言,“我们本不想惹麻烦,但我属实见不得那些恃强凌弱之辈,此番来永宁还有要事,阿棠妹妹接下来打算如何?可要随我们一道去永宁?”
苏瑾棠叹道:“我本也是要去永宁的,在林湖乡与商队走散了才被歹人钻了空子,余姐姐带我一道去永宁吧,到了那边再差人送信到林湖乡,永宁总是更安全些。”
“那我们现在就上路。”显然是怕沾了那几个黑衣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即刻动身。
“好。”
留下一锭银子就当赔了这损坏的桌椅,余大娘带着苏瑾棠坐上马车。
一路上苏瑾棠一直在好奇打量余大娘,“汀州皇商余大娘”的名号不是近两年才有的,船业发达的汀州,早在十来年前就有“船商余大娘”的传闻,五年前成为皇商,传言富可敌国。
虽有夸大的成分,但是财力不可小觑,怎的如此年轻,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五的年纪,十年前就是“余大娘”了?
“阿棠妹妹是来永宁做什么的?”
苏瑾棠老老实实答道:“我来自越州,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在永宁城内开了茶楼,在永乐大街旁靠近西市那块,余姐姐要是得空可以来苏氏茶楼寻我。”
“余姐姐到永宁后住哪里,方便的话告知我一声……今日是身无分文了,改日好登门道谢。”
余大娘摆手道:“道谢就不必了,我们这回来永宁来得匆忙,过两日就要回了。你说来自越州,越州义商苏家?”
苏瑾棠适时露出羞赧的神色,“算不得什么义商,都是虚名。”
“可我怎么听说,苏家如今是做船业的?”
苏瑾棠惊讶道:“余姐姐怎么知道的?”
“我因着姓余,得余氏庇佑,也跑了几年船,船业上的事知晓一些。”
“哦!”苏瑾棠恍然大悟,“姐姐竟是汀州皇商余氏的余,那我不得不提点姐姐一句,今后离那汀州余氏可得远着些。”
“此话怎讲?”
苏瑾棠欲言又止,似是内心挣扎,但还是开口道:“我与上面拐着弯带着点关系,也是有人提点我的,汀州刺史已成眼中钉,那方的船业朝廷早就有心收了,现在是长公主接了手,她不忍下杀手,所以打算招安。可我听说余氏桀骜,以后恐怕不得善终。”
“可船业不止汀州余氏,还有黎二。”
“黎二能成什么气候?早向朝廷投诚了。”
“此话当真?”
苏瑾棠显然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不由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余大娘一番,此番探查的目光顿时将余大娘拉回了神,下意识握紧了佩剑。
苏瑾棠将她的神态动作都尽收眼底,做出不解状:“余姐姐经商不久吧?这里边的尔虞我诈不比官场上的少。”
“姐姐救我一命,说与你听也无妨,都水监要啃下余黎二家不简单,但是也不难,如今僵持着不过是两家表面同仇敌忾一同向朝廷漫天要价,可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守着这点子技艺吃一辈子的,尤其是没有背景的黎家。”
“苏家呢?”
苏瑾棠无奈笑笑,“苏家更加没背景,只求个安稳罢了。”
马蹄声哒哒不绝,近两个时辰后,能望见永宁的城墙了。
苏瑾棠后来一度陷入梦境,醒来时眼神迷离。
“快到了,阿棠。”
苏瑾棠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幸好没流口水,讪笑道:“让姐姐见笑了。”
为保商业发展,晚上商队可通过小门进城,仔细盘查后,一行人终于安然进了城。
将苏瑾棠送到延福坊,看了一眼宅子上挂着的“苏”字牌匾,余大娘与她挥手告别。
马车嘀嗒前行。
“这苏棠所言,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