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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一)

    耳边夜风呼啸而过,暗金刺流纹的玄袍衣风猎猎,飞溅的斑斓琉光映着苍白瘦削的下颌,冰冷易碎,像刚出窑的釉瓷。

    景尘谙指骨一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心谷长风狂啸,一遍又一遍宛如凌迟,席卷回久境天无数个疼痛难捱骷髅花漫飞的长夜,刮来他一遍又一遍杀死了千百次的名字。

    “主人?!”泽音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修长苍白的手指微抬,泽音出鞘的短刀和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压了回去,少年冷冷看了眼边上面无表情的景尘谙,眸子里似有万分情绪,却终是飞身而下。

    隔世的恨意像盘根结错的蛊,抽枝拔节枝桠疯长,景尘谙面不改色,随后细软眼尾轻挑,缓缓开口:“你故意的。”

    他上辈子同裴年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似乎一直徘徊于一个危险的临界点,进一步交淡如水,退一步形同陌路。

    可是后来的情况远远比这糟糕太多,他们是水火不容死生不见。

    一瞬七百年。

    耳边寒风一遍遍叫嚣,日光破晓,裴年垂眸,薄凉的嗓音同渐隐的月色一样平静遥远:

    “不请自到,来给你接风洗尘。”

    “是么?”景尘谙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温良桃花眼里一片霜雪,掌心的空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而出,森白鬼面应声落地。

    青丝拂过眼睫刮起又落下,裴年额心的一点微光凌凌瞬间隐去。

    “盛雨潇身上有什么东西,劳冥王大人纡尊降贵?”景尘谙寒声。

    “本座教训忘恩负义的走狗,冥王大人观戏可过瘾?”

    “你放肆。”清清冷冷的嗓音波澜不惊。

    “裴临央,你有意思吗?”

    话音一出,血蝶哗然四散,细长的红丝蛇一般扑过去,赤色流光同飞身而出的漆黑长鞭刺啦一声直直相撞,刺目的花火疯了一般欺上鞭身,沿途一片寒霜过境寸寸成冰!

    下一刻红丝袭喉长鞭指心,凉风吹的衣袂成雪,景尘谙低眸扫了眼只余分寸便可穿心而过的长鞭,眼角弯了下,猝然提步收手,血蝶狂舞,瞬间鲜血四溅!

    胸口的寒冰被猛地撤了回去,漆黑的长鞭染血,裴年面无表情地抬眸,脖颈间一道细长红痕,艳红的血流过苍白的皮肤,一点一点到泛滥成灾,刺的人眼疼。

    景尘谙笑的一如清风明月,好似不知痛般,胸口淋漓大片的血慢慢消失,直至完好如初。

    他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幽冥,血雨纷飞里裴临央撑伞执策,薄凉的眉眼像结了冰,一语不发,淬雪的长鞭犹如闪电,一下一下抽得他鲜血淋漓,最后直到他死,胸口的一道鞭痕仍可见骨。

    后来澜山天台,他一身天下无双的妖师骨被众目睽睽长刀穿肋,一下一下凌迟之刑,裴临央一身青衣同天地共色,嗓音薄凉,像积年累月都融不了的雪。

    “此子不除,必成祸患。”

    所以方才这一下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当初在久境天,他最喜小花妖酿的果酒,比他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都有味道。可是每每他一沾酒,胸口的鞭痕就会锥心刻骨地疼,疼地他满头大汗心口痉挛,疼地他想将裴临央剥皮抽筋饮血凿骨,将他的薄情寡义和冷漠不屑全部撕烂,将他高高在上的尊严和引以为傲的矜贵全都踩进浑浊的地底!

    所有不堪入目的旧帐全都被翻出来,世人闻风丧胆的幽冥尊主,在他这里不过是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看门狗,虚伪又狂妄,卑劣又自私。

    一步,两步,他走到裴年跟前,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抹去那人颈间血,稠丽风流的红色,像妖艳盛大的火。

    喝一次,疼一次,恨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疼到他自己都麻木了,空落落的大殿静如死水,穿堂风裹着漫天的骷髅花铺泄满地,花香糜烂。

    他光着脚踩在上面,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幕变幻着五彩斑斓的极光,像一场绚丽至极的缤纷梦魇,可他越看越厌。那冰冷漫长的日子里就只剩下更冰冷的恨意,能让他稍微活着一点。

    上辈子做梦都想杀了的人,真遗憾啊,没能如他所愿。

    如今……

    “裴临央,我后悔了,我不能直接杀了你,那样太便宜你了,我应该……好好折磨你…”慢条斯理的调子,唇齿间呼吸温热。

    再后来,他果真成了罪该万死的妖孽。

    腕骨被人猛地扣住又甩开,苍白修长的手指冰凉,鲜血从苍白指缝肆流而出,裴年唇色泛白,从年少时便久栖于眉宇的一丝病气重了些,长鞭直指景尘谙喉咙,嗓音微哑:

    “滚。”

    “呵,不是说要接风洗尘吗?大人可得说话算话啊。”景尘谙理理袖口,那里还有在半面庄后山沾的血,此刻腕骨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便又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不如就去幽冥吧,正好我去给那无辜惨死的十六城鬼民请罪,嗯?”景尘谙仿佛在说一个好笑至极的笑话。

    裴年一惯薄凉的脸色忽然变了下,他忽地松了手,指尖血一滴滴染的雪凤背羽通红,长长的眼尾轻挑,下一刻光风霁月惊为天人,他笑了下。

    “那本座也可以考虑考虑重启轮回道。”

    风轻云淡的话音犹如一道炸雷劈天而下,景尘谙心头一阵嗡鸣,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抬头,才发觉裴年转瞬即逝的笑异常残忍。

    就像上辈子当众剔骨,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景尘谙浑身的力气像被突然之间抽空,他上辈子积年累月好不容易才学成的不动声色,就在这刹那之间分崩离析,一双眼睛犹如死水,里面翻涌的情绪被死死压制。

    *

    大片的黑雾将光亮埋尽,雪凤嘶鸣嘹亮羽翼翻飞成海,重山断背间冲天而下,再看已是点点幽绿如同行尸恶眸,刹那间便是流光扫地。

    层层叠叠的宫墙鬼柳枝繁叶茂,密密麻麻跪满的鬼吏一语不发噤若寒蝉。

    “大人……”喜出望外的老公公匆忙从大殿迎出来,到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寒风刮的身形一抖,狠狠撞上身后的嶙峋假山,顿时血溅当场!

    裴年眼也不眨,脸色一如寒冰。

    偌大的宫殿空旷寂寥,只有长明灯烧的不知疲倦,景尘谙跨进门楣的刹那高门猛地紧闭,他掌心红丝长长拖拽及地,凉凉开口:

    “考虑的如何?”

    “你不必威胁我,起不了丝毫作用。”

    裴年扔了外袍,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掐腰劲装,青丝垂肩如瀑,一张脸映着灼灼明火,仍旧冰冷到发指。

    “再者,你如今自身难保,那人鱼泪若是真折磨起来,便是死生不得,所以先管好你自己,不要死在我之前。”

    景尘谙一语不发地盯住他,半晌开口:“我上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暄平四十九年暮春,没把你推进兰深深处的药泉里淹死。”

    嗓音冰凉落地无声。

    下一刻高大华丽的朱门大开,裴年负手缓缓同他擦肩而过,冷冽的幽香余温淡淡,景尘谙听见薄凉的嗓音极缓极平静:

    “所以说,是你活该。”

    活该你家破人亡千夫所指,活该遍体鳞伤万鬼索命,活该眼睁睁看着至亲在怀里冰冷腐烂,活该碎尸万段遗臭万年。

    景妄,你他妈真活该。

    光影翩跹,长明烛芯忽闪,景尘谙闭眼又睁眼,紧握的骨指一点点森白。他望着那人遥遥而去的背影,半晌,一双温良至极的桃花眼忽地就弯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长明烛火打在眼角,一如上辈子独一无二的血痣,绝色风光。

    他向来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险也好下作也罢,无关所谓。

    丝丝的刺痛一下接着一下,景尘谙垂眸,才发现他的腕骨处一片血肉模糊,艳红的血稠丽风流,他撕了袖口的白布,慢慢地一圈圈缠上去。

    末了,他狠劲揉了揉眉心,试图压下纷乱的思绪,空落落的大殿里还有残留的余香,冷冽悠长,像是寒冬腊月里清苦的雪。一缕缕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横冲直撞,有些东西,是不能给一丝机会让其乘虚而入的。

    景尘谙忽然认命似地松了手,他闭眼入了识海,任由千千万万久远尘封的记忆肆无忌惮倾巢而出。

    无一例外,都是他一塌糊涂不堪入目的少年时。

    仙门第一世家北绥景氏独子,人前锦绣琼瑰风光无限,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猪狗不如,心甘情愿地当着扶不上墙的烂泥。

    暄平四十九年。

    澜山清谈会毕,不学无术的万年朽木景小公子贻笑大方的各种丑事名扬天下,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九州八荒必不可少的饭后谈资,景平衣一张老脸实在挂不住,派人一一去给被冒犯的仙门赔礼道歉之后,便一气之下去了东洲钓寒谷闭关。

    碧竹婆娑中的藏经阁高檐飞鹤,三层楼阁整整齐齐码着的各种古经书籍奇闻异录数不胜数,说一句书海亦不为过。景尘谙就被罚在这藏书阁面壁思过。

    藏书阁外便是一片修竹林海,地域广袤,倚竹栖每年三月三前后都会将藏书阁所有的书全都搬出来晒,称之为“晒书”。一防潮,二防虫蛀。这是一场极为浩大的工程,届时澜山上下各院弟子,皆参与其中,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如同庙会,好不热闹。

    景尘谙是绝对不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的,由于景折斐在监工,也没人顾得上管他的去向,就算他跑下山疯玩上一天日暮时踩着炊烟回来,还能看到浩浩荡荡的弟子络绎不绝地往来收书。

    裴年被捡上山那天,正好是三月三,张花喷柳春色盎然,倚竹栖书香萦绕,竹林间银铃轻响。

    他爹回来了,没有一点点防备,离家半载毫无音讯一度让景尘谙以为被他气的扔担子跑路了的景掌门一声不响又回来了,还在路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病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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