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安看她抱着包裹眉开眼笑的样子,觉得自己寒夜来回跑的这一趟很值。
斯有欢抱着包裹就走,陆为安狐疑地看了看,问:“这条不是回去的路。”
“我知道。”斯有欢头也不回,脚下飞快。陆为安不知道她要干嘛,跟上去问:“去哪我,我送你?”
斯有欢连忙拒绝,被他揪着后领子在林间跳跃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经验。
陆为安期望落空,很有些失望,只好跟在后面看她要去哪。斯有欢抱着包裹七扭八歪,走到村子角落一户泥草屋前,探头瞧了瞧,见还有豆大的烛火,放下心来,然后人一撑,翻过篱笆,进了院子。
陆为安:“……”
斯有欢做了个别来的手势,自己偷偷摸摸到窗户边,敲窗户轻声道:“周婶,周婶!”
屋里借着蜡烛做针线活的周氏手一顿,吓得拿起剪刀,走到窗边,屏息听了好一会,又听外面叫她,色厉内荏地喝到:“什么妖怪!”
斯有欢带着歉意道:“周婶,是我,空余。”
周氏一听“空余”两个字,握着剪刀的手立刻不抖了。剪刀一丢,窗户一推:“臭丫头,吓死我了!”
斯有欢嘿嘿地笑:“没有想我?”
周氏跑着过去打开门:“赶紧进来,冷不冷?”她心疼地将斯有欢裹在怀里,“哎哟,又瘦了。那个官爷真是个混蛋,把你一个姑娘家带着满世界跑,也不好好照顾!”
陆为安耳力一贯出众,周氏的碎碎念一字不漏地落进他耳朵里,他皱眉回忆许久,觉得斯有欢确实在去了靖城后瘦了许多。
斯有欢跟着周氏在屋里坐下,这屋里一共一张矮凳,周氏让斯有欢坐在床沿,仰头看她:“总算是平安回来。”
斯有欢见天色不早,将事情简略说了,周氏听着:“还要走?”
“以后回来看你。”她将手里的包裹递给周氏,“素素姐要生了,到时候还请周婶帮我看顾些。”
周氏以为是给小孩的衣服之类,接过来道:“素素她看着柔柔弱弱,其实是个有主意的。你不用太担心她……哟,这里面是什么?”拿到手发现东西不对,她将包裹解开一个角,昏暗的光线下银子反射出的又将她吓了一跳。
“这,这是?”
斯有欢不想让人知道阿妞的事,只道:“我在西北看病挣的。你知道的我平时也没什么要花销的地方,素素姐要生了,到时候你替我帮她请个好点的稳婆,还有孩子的压岁钱,再给孩子添上些衣物什么的。”
周氏知道她放不下姐妹,点点头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多,这得一百多两了吧?”
“剩下的,给周婶置办些家什。”
周氏一听,立刻拒绝:“胡闹!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斯有欢一早知道周婶不会同意,拿出想好的说辞:“素素姐也没长辈,她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周婶照顾。您就当我提前感谢你的,况且……”
周氏不听她说话,一个劲道:“胡闹胡闹!”
“娘,你屋里有谁?”两人动静过大,惊动了隔壁周婶的儿子。
周氏扬着嗓子:“没事,睡你的。我和小师父说话。”
“……哦。那你有事叫我!”
片刻后传来关门的吱嘎声,斯有欢道:“还有赵哥,过两年也该娶媳妇了吧,周婶你当我提前给的礼金。”
周氏一脸看小孩子胡闹的模样:“他成亲,你给什么礼金,到时候能来喝杯水酒,都是卖我这张老脸的面子!萧素素的那份我留下,其余的你拿走,你一个姑娘家,有些钱也好傍身。”
斯有欢耍赖一般抱着她:“周婶,那天五个大汉闯进来,你自己怕得要死,还要护着我,我可没忘。我亲娘走得早,我都没见过,主母不喜欢我,日日磋磨,除了师父师姐,您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在心里,将你当半个娘亲。何况还有那些日子,你隔三差五地从牙缝里省好吃的给我。”
“这银子就当我孝敬你的。我这一路去定金,吃穿用行都不用自己掏钱,到了定金怎么说还有家里人。可他们要是看见我带着这么多的银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
周氏大吃一惊:“你家里人会这样?”
“不会这样,也不会我才几岁就把我扔外面来了。”
周氏只觉得手里的银子烫手,斯有欢按着她:“好婶子,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别推辞了。”
别的都说不动周氏,只有家里人是混账这一点让周氏起了迟疑。她叹了口气:“钱财迷人眼。万一我把银子贪了……”
“怎么叫贪,原就是给你和素素姐的。再说了,贪了以后咱就不来往了,反正我还能挣。”
周氏唬了脸:“胡闹!行了行了,我收了!只替你存着,你以后一定来取。”
斯有欢哼哼唧唧:“那你记得把大哥的结婚钱留下。”
“哎呀,我还说你跟住持像,你这出去一趟怎么就糊涂了呢?好好想想住持,你多跟住持学学!把住持那些优点都给忘了!”周氏看着斯有欢,仿佛是看着自己不成器的晚辈,又爱又疼。
斯有欢心道,住持可是把传国玉玺扔在地窖的人,比我败家。
她起身和周氏告别,翻出墙后回头,见周氏还在看她,挥了挥手。周氏看不见她了,才想起来把门关上。
“哎哟,小师父翻墙好利索,好像住持。”
肖公公能轮上这种苦活,也是因为本身素质过硬。睡了一晚上的床,天没亮就起了。斯有欢还在打瞌睡的时候就被叫着爬上了马,要不是崔小芝和陆为安一左一右地看着她,她恨不能摔下马去。
斯有欢忽悠肖公公的那番话,他显然也听了进去。出发早归早,却不再拼命赶路,让其余几人都松了口气。
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五天,斯有欢又见到了定金城的大门。定金的城门远比靖城的城门要宏伟大气,但斯有欢一瞧这大门就觉得晦气。跟着肖公公进了门,更是觉得心烦,脸也跨了下来。
陆为安觉着她进了城情绪就不对,驾马靠过来,斜过半个身子问:“怎么了,不舒服?”
崔小芝在定金住过几年,对此处尚有几分怀念。斯有欢对定金却没什么感情。她摇摇头,话也懒得讲。
路上熙熙攘攘,迎面也过来几个骑着马的,看样子是世家子弟,呼朋唤友地出城,很是热闹。陆为安扫了一眼,不着痕迹地驱马靠近斯有欢。两队人马擦肩而过时,一个世家子认出了陆为安。
“我远远瞧着像,果真是陆世子!听说你去了靖城,这是回来了?”
陆为安抱拳算是还礼:“回来交差,还要入宫面圣,日后再议,先告辞了。”
那人很有些遗憾:“那过两日我给府上递帖子,世子不要推辞。”
斯有欢不认识对方,也不觉得对面能认出自己,置身事外地听陆为安跟人寒暄。前方的肖公公归心似箭已经离开了些距离,斯有欢驾马绕过陆为安跟了上去。
陆为安匆匆丢下句“告辞”便也走了。
一群人看着陆为安离开,便也继续向城外出发。走出一段,发现乔青宇没有跟上来,和陆为安说话的那个叫:“思远,走呀,怎么了?”
乔青宇回神,想着方才看到冷漠地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人。见友人还在等着自己,他笑了一笑,道:“没事。”
詹仁杰和崔小芝没有陛下旨意,不用入宫。只陆为安和斯有欢俩人跟着肖公公进了宫门。
肖公公道:“还请斯娘子赶紧去洗漱净身,陛下还等着呢。”几人风尘仆仆,断不可能就这么凑到陛下跟前,斯有欢被宫女领着去了一间净室。
没让宫女伺候,斯有欢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干净,换上了一旁准备好的一袭黄袄,她头发不长,宫女巧手给做了个简单的双兔髻,只加了两条发带作装饰。
斯有欢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谢绝了宫女想为自己上胭脂的意图:“还请带我去见陛下。”
她的“请”字让宫女受宠若惊,带着真切地笑意为她推开了房门:“娘子请。”心里有些可惜,这么貌美的小娘子,再打扮打扮,得多惊艳。
定金比靖城暖和一些,门开后扑面而来的寒意也没有那么冷冽。斯有欢跨出门,为她引路的宫女却没动。她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个许久未见的人。
“元禾。”
元禾一身侍卫装扮,听见斯有欢的叫他,将发直的目光收回,对斯有欢点了点头:“我带你去见陛下。”
“好。”
宫女十分机灵地隔开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元禾和斯有欢一前一后,她低声问道:“是你让陛下叫我回来的?”
“你果然猜到了。”元禾一点不意外。
斯有欢在宣帝面前,不过是当年风波中的配角,扔到哪个旮旯都不用在意。会知道自己远在靖城,还特意一纸令下将自己提溜回来,必定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到了自己。
这个人,除了元禾,还能是谁?
“所以,是质子到底是伤在了哪?”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自然不难猜到原因。
元禾沉默了一下:“利剑刺伤心脉,从被刺杀到如今,都没能醒过来。”
斯有欢除了第一眼,再没有抬起头来过,一直低着头跟在元禾身后。此时她才终于抬头,正好元禾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斯有欢悠悠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多讨厌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