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安迅速将顺手掏出来的鞋垫塞回去,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又给斯有欢倒茶:“斯郎中,辛苦了,且喝点茶水,一会竹原就来送饭。”
斯有欢于是顺理成章地跳过方才的胡诌,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过,施施然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郑禾正色道:“斥候来报,留下的那个活口进了齐军大营了。”
“速度倒快。”陆为安将手放在胸口,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那里放着心上人处心积虑送他的东西,他得时时刻刻摸一下才安心。
郑禾看他不值钱的样子就觉得伤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只聊正事:“我猜阿木达一定会有动作。”
斯有欢再傻也知道陆为安摸的是什么,毕竟她眼瞧着放进去的。鞋垫啊,你不放鞋里,你揣胸口是有什么毛病么!可她又不能问,一问显得好像是自己在催他试试,更显得这鞋垫是她有心送的,只好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一时倒和郑禾一样,好像入了定。
陆为安面前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不动如山,他毫无知觉,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问了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阿古拉带着的粮草数量不对?”
郑禾与他看了几天热闹,陆为安看到的他也看到了,起初以为阿古拉是要轻装简行,加上他夜郎自大,觉得一定能快速攻破沐良城,这才没带多少粮草,但被阻击了几日,连难民都驱赶了两批,按理说不应该不顺路带些粮草。
“有点少。”
得到了与自己同样的结论,陆为安更是肯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斯有欢听着他俩陷入沉默,忽然问:“那个,古什么纯血,他把城池攻下来了,就这么放着?不找人看?”斯有欢本以为齐军攻下后会屠城,不过从还有难民来看,好像可以算人性未泯?
陆为安伸手在郑禾面前敲了敲:“阿古拉的个性,会放任城池无人看守?”
郑禾摇了摇头,两人对视片刻,同时说出一个名字:“阿木达!”
斯有欢无声地吐槽,为什么纯血的名字听起来一个样。
陆为安和郑禾此时已经起身向外,陆为安的脚在空中停滞了一下,丢下一句:“你别出去。”人就彻底消失了。
斯有欢拿起桌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完,这火烧屁股一般,看来她也要忙起来了,也不知道师姐那边进行得如何。
有杨于飞和邱尚青在,姜晏收拾元帝留下的朝臣并不费力事实上元帝这几年因为身体各种病痛,疑心病也越来越重,早就与当年一起造反的左膀右臂离心离德,大家互相防备,面和心不和地成了一盘散沙。
元帝突然身死,群臣还未从昙帝登基中缓过神来,昙帝又没了,冒出了一个自称是前女皇遗孤的。
一时不知道是大乾子民还是大越子民,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冒出个什么人来把这个打下去,总之都多了个心眼地打算静观其变。
直到真的被关押入大牢才缓过神来,这是来真的!再想叫冤已经来不及,那个龙袍穿上没两天的昙帝就关押在隔壁。
姜晏雷凌风行地肃清朝野,没喘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郊外,原本应该随着姜承明出征的一万御林军仍在此处。统领翁业与城中大臣一样,眼看风云变化,他身有任务却无法执行,只能等在原地干着急。
每日守在大军营口,眺望云都方向这几日已经成了翁业的习惯,他甚至心里做了良多的打算,如果云都一直不稳定他该怎么办,如果云都没争出个寅卯,齐兵却打过来了该怎么办,如果,如果新来的那个什么前朝遗孤要杀他又该怎么办,每日里思绪纷繁煎熬无比,直到这日午时刚过,从云都通向大营的管道上终于扬起了马蹄踏地时才会有的尘烟。
斥候回来报:“翁统领,云都那边有人来了。有六人。”
“告诉兄弟们,准备拔营!”翁业几乎一瞬间就做下了决定。
“大人?”手下副将问道,这么确定是来准备支援的,而不是来清缴他们的?
翁业不确定:“无论如何,即使是杀了我,大军也要跟着前去沐良。”
“大人!”几名手下焦急喊道,他们这些副将还好,不过都是听令行事,但做到翁业这个位置,总会得益于上位者的青睐,而当上位者发生变动时,他这个位置就会变成需要被清理的绊脚石。
从来权力迭代都是如此,翁业被点名跟着姜承明出征就知道此行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还什么都没做,便有如此巨变。
“时也,命也。”翁业用手势示意众人收声,已能看到来人身影,“兄弟们的命留着跟齐军拼,也算保我大乾子民。其余的,不用管。”
手下还要再说,六人已经行至跟前。来人勒住马绳,并未下马,居高临下:“谁是统领?”
翁业上前一步:“我。”
姜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御极帝的女儿姜晏,皇权已经回到我手中。你有两个选择,一跟我出发前去沐良城抵御齐军,二就地受死。”姜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无波古井,却让翁业看得有些心惊。
他没见过御极帝。翁业是元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是元帝的亲信,这样的身份对着这位自称御极帝女儿的人翁业难免心虚,他原以为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肃清一切元帝党羽。
可她给了自己选择。
“为什么?”翁业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姜晏头微微地摇了摇,似是很奇怪对方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敌当前,什么为什么!”
翁业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他有些不敢置信,以元帝的脾性,此时一定会先将拥有兵权的武将除去,以绝后患之余还能震慑文臣,毕竟当年杨于飞和邱尚青会被降服,就是因为苏映雪落地的头颅。
即使是他的儿子姜承明,大军出发支援沐良之前,选的也是先回云都夺得王位。
可姜晏说,让他选,她就不担心自己拥兵自重,让她连沐良都到不了?
姜晏她到底有什么依仗,就凭她身后的那五个人?
姜晏翁业抿着嘴不说话,嘴角动了动,是个讥讽的笑:“你自认是大乾子民也好,是大越子民也罢,沐良城里都是你我同胞。你觉得我宁愿自相残杀,也不愿意前去驱赶齐贼?怎么,我看起来像姜弭那对蠢货父子?”
翁业一时无话可说,他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因为这种事丧命总是心有不甘,也不是不能振臂高呼带着兄弟们拼一把,但兄弟们是要去沐良的,力气应该留着在沐良与齐军厮杀,而不是在这里兵戎相见。
姜承明让他原地驻扎在此处守候的时候,他其实心有所感,心头涌起的失望无以复加,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有些万念俱灰。就如姜晏所说的,大敌当前,居然自相残杀!而如今,姜晏说他可以选择。
翁业单膝跪地,一揖到底,是武将对于上官最高的大礼:“微臣听候女王差遣!为女王驱驰,万死不辞!”
几位副将也立刻跪地:“万死不辞!”
姜晏在他们震天的呼声中看了眼后方军营,将士已经整装完毕,军帐收了起来,是可以随时出发的样子。
“不用为我万死不辞,去杀齐兵,为了大约百姓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