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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涵涧(终)

    原来如此。

    江鸿忍不住无语。

    “你七岁那年为什么突然就想开了?”宣霁问。

    丰子俞唔了声,回忆道:“我当时想花是花草是草,而我是人,用我的思维去揣测它们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也许,花并不觉得那是它的死亡,反而认为是它竭尽全力亲吻了大地呢?”

    江鸿一怔,刚冒出心头的“幼稚”二字蓦地熄了火,冒不出来了。

    “就像这些高山,”丰子俞侧过头,看向江岸两侧若隐若现的群峰,“在我们看来是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压在上边,那么沉重,可也许它并不那么想。山或许会觉得正是它广阔的胸襟才哺育了万千生灵,是它的孩子离不开它。”

    “人有人独特之处,即便是最亲近的两人,所思所想也不完全相同,更何况是偌大天地里的万物。以我区区之心揣度它们,太狭隘了。”

    “所以,”丰子俞收回目光,“顺其自然或许才是最好的。”

    宣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脸上又显出迷茫神情,像半日前在明涵涧中握着那把命扇时一样。

    “人的确不该随意插手他人的未来。”忽地,宣霁道,“一个人的命应在自己手中,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江鸿不声不响听完,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

    残阳铺水,浮光跃金,风卷着浪,和着心的律动一层又一层翻涌,橘红暗影打在脸上,连冷硬的轮廓都会显得柔和。

    须臾,江鸿收敛目光,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到丰子俞脸上表情,许是被晚风吹昏了脑袋,她主动问道:“你觉得不对?”

    丰子俞似也没想到她这一问,先愣了一下,须臾,坦诚道:“没有。想法而已,又不是会伤害别人的事,哪有什么对不对的。”

    他推开身后的叶轻扬,两手撑在后方,“我赞同人的命在自己手中,但我觉得,并不是与他人没有关系的。”

    宣霁打起精神:“何解?”

    “你看世间这么多生灵,无一不在这所谓的‘关系’里。譬如我吧,倘若没有爹娘,没有照溪城,没有这个仙盟,甚至没有大陆,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还能被称为存在,或者说活着吗?”

    “师祖曾言,修行一道见内见外,无内便无外,无外亦无内。天地万物与我彼此依存,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也不应该去强行逆某样事物的天性而行事,但我们也一直活在彼此影响的秩序里,从生到死,无一例外。”

    无内便无外,无外亦无内。

    江鸿垂下眸子,黑洞洞的眼睛里像是卷起了未知的漩涡。

    宣霁再次启唇:“可人都是要死的,天地万物也一样,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是是非非、人情冷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既不因外物生,也不因外物死,我生即为我,我死亦为我,谈何依存?”

    “所以我说没有不对,”丰子俞轻然一笑,“我说的是我的道,你自然也有你的道,没有对错,只是选择罢了。”

    宣霁一知半解地点头,好似陷入某种迷障中,下意识要再寻人问个答案,便找向身旁的江鸿:“你呢?你如何想?”

    发呆的江鸿乍然被唤醒,思绪回笼,意识到她问的什么,眉尾一挑,斟酌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各人有各人的道,你若得道,便只在你一人,无关其他,这是你自己说的,做什么还要来问我?”

    “那不一样。”

    宣霁瘪了下嘴,欲再反驳又找不出理由,气急之下,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眼见她要钻牛角尖,丰子俞忙不迭出声叫停:“宣霁,你还记得曲银灯在面对解晓时做的那个选择吗?如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两边人身处火海,但只能救一边……”宣霁食指抵在下颌上,缓缓道:“那我就随便救一个。我本就是路过,救哪个、救几个皆是救,没有区分,尽力便好。”

    丰子俞伸手戳了戳叶轻扬,“你呢,怎么选?”

    “怎么还扯到我身上了?”叶轻扬晕头转向地听他们说了半晌,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便干脆不听,都已经准备躺下去小憩了,却又临时被薅了过来。他打着哈欠,懒懒道:“我怎么救,别人救我还差不多。”

    丰子俞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把他放了回去,对着宣霁两手摊开道:“你看,曲银灯选向玉瓶,你会随便选,阿扬直接放弃,这只是你们基于自身而做出的不同选择,并无对错之分。再比如,凡人一世百年,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或许在我们看来是陷在迷途,但在他们眼里,也许田间一根野草都比我们的道重要得多。所以,你也不必纠结,天地浩大,花都能开出万紫千红,人又何必非得求一个必须的道呢?”

    “是这样吗?”宣霁半信半疑地看向江鸿。

    江鸿没有搭话,总觉得哪里好似被遗漏了,细细回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问丰子俞:“那你呢?”

    “嗯?你是说曲银灯那种情况?”丰子俞不明所以地问。

    江鸿点头。

    “我两个都救。”

    听到这答案,江鸿当场就笑了出来,笃定道:“你救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丰子俞不认可道,“那换做是你,又会怎样?”

    江鸿盘腿合眼,半晌后才姗姗来迟地撂出一句:“我都不救。”

    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

    丰子俞无奈地笑了笑。

    “我还有个疑问。”正此时,宣霁插话进来,“假使你觉得道不是必须,你又因何修道呢?”

    “因为……修道才有力量。”

    丰子俞答着宣霁的疑问,视线却直直落到了江鸿身上,仿佛是在答她先前那句话:“没有力量就无法做到想做的事。稚子挑不动一缸水,大人也未必,但只要想,便终有能做到的那一日。”

    “想做的事?”

    “嗯。我这把长尺是一教书先生所赠,比天下大多数戒尺都长,但还不够。”丰子俞拿出横海,随意一丢,便见原本不过两尺长的木色戒尺一瞬间延伸出千里,“我为它取名横海,便是希望能用它丈量天下,护万灵之自然,横四海于寸心。”

    宣霁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勾起手指,耳坠化作流光飞出,玉折扇与玄羽扇串着一条细不可见的绳,分散地躺在两只手掌心里。

    她掂起玄羽扇,“小时候爹将这把命扇给我,我当时就说我想求大道,得逍遥,他给的我不要。但他比我厉害很多,又执拗,祭司爷爷也帮他,我拒绝不了。后来哪怕我又找来一把新扇,他们还是将这个给了我,绑到我的霰尘上,说这是我必须接受的使命。”

    “可我偏不。”

    说话间,玉色扇身上泛出晶莹光芒,进而裹及宣霁全身。

    灵气汇聚成风云,掀出数丈高的浪,眼瞧着便要打向不知尽头的江岸,丰子俞仓促地结印,用灵力将这浪又压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平浪静,丰子俞转身,望见宣霁张开双眼,满目清明,身上气息已然和他一般无二。

    玄冥入丹元需得以器悟道,借这近乎相伴修行之路全程的一器探出前路方向,哪怕是大门派弟子,也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迈过这道坎。甚至在某些小门派里,丹元境已是可以位列长老、掌门的大高手。

    他这般年纪能入丹元境是沾了玄芝的光,宣霁却是真真正正自己修上去的,实在难得。

    “恭喜。”丰子俞笑道。

    宣霁脸上不见骄傲与喜色,神情如常,她召回盘旋在竹筏上空的两把扇,捏诀将命扇变小,只留折扇,“你说得对,修道才有力量。现在我还摆脱不了那把破扇子,但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扯掉它!”

    “原来你是为这个。”

    叶轻扬刚躺下没多久便被突破的动静惊起,瞠目结舌地围观了全程,眼下瞌睡虫已彻底被赶跑,他索性也不躺了,坐正身子道:“我还以为你这么热衷找人切磋,动不动就谈什么大道逍遥,是想要飞升做神仙呢。”

    宣霁想了想,问:“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没有神仙哪来的飞升?”叶轻扬道。

    “可飞升的不就是我吗?如果飞升就是做神仙,那我还是我,又何必非要执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神仙之名?都是修行者,他们哪里比我们好?”宣霁鄙夷地哼了声:“俗气。”

    丰子俞跟着道:“俗气。”

    “嘿你们!”叶轻扬作势就要打,被宣霁轻轻一扇压了回去,连忙招手认输。

    “小时候听我哥说阿俞七岁修道,结果不到十岁就入了真人境,我当时还想,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传人也这么了不得。后来我去照溪城,认识了你,才发现咱们之间压根就不是师父的差别。”

    “不过这天下天才那么多,不缺我一个,我既没那个天赋,也便罢了。”

    叶轻扬伸了个懒腰,揉了把遥遥毛茸茸的背,站起身,迎着夕阳霞辉喊道:“我叶轻扬,这辈子安安稳稳做个败家子就好了!”

    他刚喊完,打坐的江鸿一脸厌烦地睁开眼,丢出一小根玉简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被连累的遥遥着急忙慌变大身形把他驼回来,仿佛是气他牵连自己一般,一把将他扔到竹筏上,恶声恶气地“汪”了声。

    “好你个遥遥,我陷于危难时你趴到草丛里睡觉,我遭了罪你又火上浇油,你个欺软怕硬的,反了天了?”叶轻扬扶着后腰,怒道。

    话音刚落,江鸿指间再凝玉简。

    叶轻扬立马知趣地捂上嘴,憋屈地站到后方自以为江鸿听不到的地方,低声骂道:“没人情的老魔头!”

    “再嚷嚷我就让你知道知道魔头这名号怎么来的。”

    叶轻扬霎时满脸皱到一起,对着大魔头疯狂张牙舞爪,就是不敢再出声,自己憋着气坐了下去。

    丰子俞和宣霁两两对视,噗嗤笑出声,各自望向前方。

    前路,风起浪涌,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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