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认清了现实就很难再回到过去,从医院出来之后,周雨杰一直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几次都快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行人。
还是伊玲贴心地扯住她衣袖,随便地安慰了她几句:“雨杰,吉人自有天相,别太担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本就带了自己的心思,她们家老周不管从外表到内心,怎么看都与“吉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一旁的小敏也附和着要把手里刚在夜市买来的冰糖葫芦塞给她的姐姐,搞得伊玲又想偷偷掐她没心眼的小继女一把。周雨杰那么高冷一个人,在路上吃这种东西未免也太破坏她的形象了吧,没想到心不在焉的周雨杰什么都接下了,手掌攥紧了底下那根细长的木棍,看起来更像是拿着一把凶器。
还是伊玲好心地解救了无辜的甜点,她的继女像是已能向她卸下防心一般地,仅需要一句“我想吃”就能从她手里获得那串糖葫芦。
她的确是爱吃这种,只不过把就餐地点设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伊玲“噢”了一声,指着左侧的一家老式酒吧,看起来她还是专门寻到这里来的。
她也不强求她们:“我要进去见见老朋友,你们要一起吗?”
酒还未喝,浸在暖色彩光的伊玲已有些兴奋。她的目光在她们之间飘移,人生地不熟的小敏一定会跟上她,而她真正想灌醉的目标,说不定会因为好奇她这个继母的人际关系而选择一起。
果然小敏刚捏上她姐的衣袖准备撒娇,那边周雨杰就已朝着酒吧迈前了一步。
伊玲偷笑地推开了那扇玻璃门,眼睛在昏暗的酒吧里暂时失明几秒,她努力眨了眨眼,按着以前的记忆循着舞台的方向望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了她想找的人。
她叫那个女人阿May,实际上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名,甚至连阿May这个英文名都还是伊玲取的。而在这之前,她最多也只是叫对方一声老板。
阿May的酒吧是家族的产业之一,明面上还有正规的营业执照,但它的真实功能是作为她们家族的一处联络地点或是交易所。
风平浪静的时候阿May只需要经营她这家规模还算不错的酒吧,偶尔要是兴致一起,还会即兴地上台唱上几首旧歌。
略微低沉的嗓音选了慢节奏的日式情歌,这也导致了这家酒吧的受众大多是与阿May差不多年纪的人。
当然伊玲也就是其中的一员,她听朋友唱歌的时候从来不会跟着节奏拍拍子,一方面是觉得这个行为太傻了影响她喝酒,另一方面是她一点也不想暴露自己是音痴这一事实。
她就在自己的VIP座位等着阿May唱完歌过来,旁边的小敏还在跟着张望,试图提前揭晓到底谁才是小妈的老朋友。而周雨杰从一坐下就开始用鞋后跟跟着歌曲打节拍,烦得伊玲在心里偷偷说起小话:人长得高了不起呀?坐下能脚着地了不起呀?
酒吧驻唱歌手经常会与观众互动,阿May也是有样学样地从花篮里抽出一朵去了刺的玫瑰,然后款款地从舞台上走下,看那方向是想往伊玲这边走来。
小敏终于押宝押对了人,还转过头来拉着伊玲的衣袖向她验证了答案。
“好浪漫哦,边唱《我只在乎你》边送你玫瑰花。”
是吧,她也注意到了。伊玲紧张地有点冒冷汗,躲避对方眼神的时候还看到了周雨杰疑惑不解地盯着她,仿佛把小敏刚才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
她没有忘记上个星期周雨杰质问过她是否出轨的话,但仍然要顶着压力接过来自阿May的玫瑰,然后与对方一起到舞池上跳舞。
两个女人随着歌曲跳着上个世纪的舞步,乐队里的萨克斯手替主唱补上了那段主旋律。周雨杰在远处一声不吭地盯着两人,跳着本就是男与女的舞步还要加上耳语厮磨,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关系。再到后面背景音都转为舒缓的纯音乐,两人还是没有想分开的意思。
吧台的酒保递来点过的酒水,刚一顺手接过想也不想地一饮而尽,动作自然得像是酒能解除她喉咙的干涸一般,却反之起了副作用。周雨杰被酒呛得眼泪都快冒了出来,眼前蒙了一层满是彩色光斑的水雾,但又该死地还能看到在灯球下踏着舞步摇晃的伊玲。
一向松弛的小敏还在处理刚才伊玲端来的点心,再好奇地拍拍她姐姐的手臂问道:“姐,你猜她们会说些什么呀?”
周雨杰的回答显得异常扫兴:“是跟我们无关的事。”
但很抱歉的是,谈话的内容确实与她们有关。
阿May的目光在偷偷往吧台望上一眼,又贴到伊玲的耳边汇报她的发现,“你的继女是les吧?”
身为同类人的阿May对捕捉这种群体的人会更加的敏感,但也不能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程度。毕竟她眼前这个女人在年轻时就长着一张les会喜欢的脸,甚至在言谈举止上完全符合性少数人特有的气质,然后在她一阵努力能与对方说上话时,伊玲却给她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她已经结婚了,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呢。
等到后来她才揭晓那两个女儿不是她亲生的,这次还要专门带着她们找上了门来见May姨。
伊玲还在思索着刚才的问题,想起周雨杰会因为她的着装而耳朵发红时的情景,最后不太确定地回答她:“大的或许是吧,小的不是。”
阿May摇摇头,现在答案要比刚才明了许多:“两个都是。”
“你都能看出来还问我干什么?”
“你不懂。”阿May在心里窃喜着,终于成功地捉弄了她一回。
身为狩猎范围的伊玲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来是那老周完全接受不了同性恋的存在,被人问到是怎么一回事,只会以暴怒的方式来掩饰他的古板。若是两位继女还不小心因为爱上她而背叛了老周,那他肯定得再气得青烟直冒。
一想到他那副小心眼模样,伊玲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让阿May摸不着头脑之余还为她的走神而假装恼怒了一会。
“好啊,你没听清我说的话,现在有你要吃的苦了。”
未等伊玲来得及反应些什么,肩膀猛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那位“搭讪者”,而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点低气压的周雨杰像鬼一般地还在抓着她的肩膀。
伊玲不该与她对视上的,四目相对之时像是接通了电源一般,脑子里就会立即撞入了周雨杰对于她是否出轨了的质问。原本还想解释一下这是她与老朋友特有的友谊互动,却听到了周雨杰问她:“很晚了,什么时候回去?”
还要借以小敏为借口来催促她:“小敏都快睡着了。”而远在吧台的小敏本人还不知情,支着脑袋地朝着这边眨眼傻笑。就连看好戏的阿May也要推上她一把,在她耳边还要讲上老掉牙的黄色笑话:“噢,继女急着找小妈……。”
在周雨杰那个位置根本听不到她们的对话,所以在看到伊玲的脸浮着可疑的红晕时,更认定了这个陌生女人与她有不可告人的事。
几秒钟内猜测了很多种可能,但碍于上次的尴尬局面却都绕开了“出轨”这种最符合表象的答案。伊玲马上回到她身边强行终止她的猜想,主动牵上她的手而撇下了舞池中央的阿May。
一边牵着继女走回吧台,还要一边回头给阿May使眼色,伸进衣袋的手抚摸着藏在里面的速溶药片与一罐药剂,这可是她同意陪阿May跳舞而能得到的报酬。
“雨杰,再陪我喝几杯吧,今晚我都还没喝上一点呢。”
周雨杰也是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到底是谁花了一个晚上与别的女人搞暧昧。
当事人仍然保持着无辜的模样,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又转向小继女撒娇,她扯着小敏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小敏,再陪我喝一杯好吗?”
果然她的宝贝继女要爽快许多,任由伊玲跟她点上带着混着各种颜色的气泡酒。
“得轻扣一下才好喝哦。”她熟练地在上面垫了一层纸,往上一抬再往桌台上轻轻一放,那杯五颜六色的东西立即冒起了水泡,连带着颜色也减淡了许多。
“请品尝。”伊玲笑盈盈地把酒杯移到两人面前,虽然周雨杰总是扫她的兴,但她还是好心地给她也点了一杯,虽然也是为了两位继女都能公平地喝上带着药片的气泡酒啦。
小敏还在一边撺掇着她的姐姐:“免费喝酒诶,这种机会当然要多试点没喝过的酒了。”
伊玲也假装不想理她,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抿着,又端庄又优雅的,像是把它当成了一杯热茶一般地将它饮尽。喝这点酒并不会影响她行动,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点信心的。反而是她给她们两位下的速溶药片,按照阿May的说法是,它们能在一小时后自然产生困意,只要陷入睡眠就很难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她还想嘀咕着酒的效果估计与药片的差不多,但在看到周雨杰默默地喝了气泡酒后,心里更是安定了几分。为了让事情过渡更为自然,她还再拖延了一会才带着她们离开。
热衷于演戏的伊玲还是决定要扮演醉酒的模样,学着她平时犯了懒的模样,随机选择着亲爱的继女当她倚靠的对象,最后还是身高更为高一些的周雨杰负责了这项差事。扶着她一路走去搭的士,脚底下走不成半米的直线,最后被周雨杰塞进了的士后座。
一到车上又是坏脾气地要缠着继女,被伊玲抱在怀里的手臂几乎被她当成了抱枕,紧贴在胸前的时候还要再往前蹭上几下。
莫名感受到柔软的周雨杰连呼吸都滞住了,埋怨不了酒鬼又拗不过酒鬼的力气,只好偏过头去假装看着窗外的夜景。还好小敏当时为了她俩有足够的空位选了前座,不然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到这里,周雨杰还以为某个酒鬼会就此睡了过去,而伊玲却又往她这边挪上一些距离,几乎半边的身体都要与这个女人紧密接触。她把继女的肩膀垫在脑袋下,发出了宛如抽泣一般的吸鼻涕声,再是为了掩饰自己没有真哭的事实,把脸掩在了周雨杰的长发中。
按照平常,伊玲身上也只会有她自己精挑细选的沐浴露与洗衣液的混合香味。但只是去了一趟酒吧,现在不仅冒着气泡酒独有的甜腻酒气,衣服上还沾了别人家浓烈的香水味。
也不是不好闻,但混在一起总觉得让周雨杰觉得有些头晕。她想趁机与伊玲拉开一点距离,只好在小敏还未能在嘈杂的车内闷响中听到伊玲的哭声时,提前执起了这个烂摊子。
“怎么了?”周雨杰轻轻动了动肩膀,示意着自己是在跟她说话,又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掏出手帕纸,抽出一张塞进伊玲的手心。
她原意是想让对方擦擦眼泪,迷糊的伊玲叛逆地拒绝领会她的意思,转而将它再次交还给她。
“我没事。”说是这么说,但是还要用手背使了点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哭不出来的时候伊玲只能靠这种方式让她的眼眶看起来更红一些。
而她料定了周雨杰不会放任她不管,特别是在小敏已经好奇地从前座转过头来看着她们两人的时候。果然亲爱的继女会贴心地把她捞起,再是帮她擦拭去刚分泌的泪液,然后就会听见伊玲在小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雨杰,你觉得你爸能熬过来吗?”委屈的语气却听不出任何的立场。周雨杰不知道她猜到了哪个地步,更不想为了安慰她而落下把柄,只好轻抚着她的后背,以她自以为最温柔的声音去哄着伊玲睡着。
在车上打了盹的伊玲到酒店时又是生龙活虎的,碍着自己还处于醉酒的人设中,只好再次当起了周雨杰的身体挂件。
各自回到酒店的房间,催眠药也差不多起了作用。本来最该最不清醒的伊玲从床上坐了起来,食指戳了戳同在床上的小敏。
果然是跟睡死了一般一点反应没有,但现在仍不是她要出发的时间,至少还得确保周雨杰不会来搅乱她的行动。
伊玲打算旧计重施,从酒吧顺来的瓶装鸡尾酒还能当她的酒气香水。在湿巾上倒上一点,再用水冲淡,最后用湿巾轻轻地按在她的颈部上。房间里也要有她耍酒疯的痕迹,总之一整瓶的鸡尾酒,除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些,其余的一滴也没落入她口中。
最后在步伐不稳地暴露在酒店走廊的监控下,走去隔壁急切地敲了周雨杰房间的门。她一点儿也不期待周雨杰会给她开门,夜深了,乖孩子就应该要安静睡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