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青杨一宿没睡,快马加鞭将回信送了回来。

    “大人,那边说是木材商能找到,但是石料得等一等。”

    修筑堤坝所需石料特殊,他那边也得一个个去问才能寻到。

    贺纪站在窗前,解毒之后,他身体恢复得极快,后续仔细养着就行。

    “大人,还有一事,木材太多,一路运过来怕是会惹人注意。”

    贺纪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眼前倒是有一个解决之法。

    “你找到手下几个人,和我一起从沉州装作商队一路运过来。”

    “伪造文书,就以江宅隔壁那个宅子的主人的名义,进城认宗祭祖。”

    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安全却消息之后,贺纪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重新回到同林。

    青杨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之前贺纪晕倒,处处都乱成一锅粥了。

    “可大人的身子?”

    “我已无碍。”

    “还是请蒲大夫再来诊治一番吧。”

    青杨坚持,贺纪也只好点头。

    蒲庆青蓝黑着一双眼睛就进来了。

    “药吃了吗?身子可还好?有何处不适?”

    当时被青杨带回来的还是一颗药效足的新鲜草药,现在蒲青蓝已经同那些被熬干的药渣没甚区别了。

    “大人最近预备外出,请蒲大夫帮忙看看身体可能熬得住?”

    听到此话,蒲青蓝眼前一亮,半弯不弯的身子都挺直了。

    “哎呀,可太行了,大人这身体,恢复得比旁人快多了!”

    蒲地蓝嘴上说着恭喜的话,还是尽职尽责地把脉看了看,除了还是虚,没什么其他问题了。

    “多吃点补品,其他没事了,病人都要外出了,我能不能也不呆在这了?”

    她一株自由自在的蒲公英在这里待得都快干巴了。

    要不是他们给得太多,这地又太绕,她早跑了。

    青杨有些错愕,但贺纪倒是意料之中。

    他收回手,朝着蒲青蓝作揖,郑重施礼。

    “多谢蒲大夫之恩,诊金稍后奉上,只请蒲大夫在同林稍留几日。”

    蒲青蓝犹豫了一下。

    “为何?”

    “迟喻想邀你去江宅叙叙,你可去她处休息几日。”

    蒲青蓝眯起眼睛,方才还有些犹疑的神情变得八卦。

    她才是同迟喻睡过一张床的人,他一个“外人”,话说得如同他是迟喻的什么人似的。

    “放心,我同迟喻的约定不会轻易爽约,只要别再让我待在这只进不出的小院子里就行。”

    蒲青蓝伸着懒腰就出去了,这些日子除了诊脉熬药,实在是过得懒散又松弛,骨头都睡软了。

    榴县,馄饨摊。

    江迟喻三人过去的时候,阿婆已经收摊离开了。

    问了旁边铺子里头的店主,说是阿婆身体站不住,只上午出来卖半天。

    总不好上门寻人,江迟喻干脆多跑了几家小一些的木商和石商,多去问问。

    可惜堤坝所需石料要求高,这些铺子要么没有,要么不卖。

    这一日快把整个榴县逛遍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回程的马车上,三人都有些灰头土脸。

    “小姐不然咱们直接去旁的州县吧,这榴县实在是——”

    不只是立夏,立冬也觉得实在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就算是北掌柜那边能买下来,指不定要费多少功夫,还不如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江迟喻挨个给了一块蜜饯安慰,辛苦她们陪着自己跑了这般久,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们跑了这几家铺子后我发现,同样的石料,每个掌柜拿出来的品质都不一样。”

    “那西掌柜的石料看似大块,却松散易碎,是岩中下品。”

    江迟喻一个女子都能用力捏碎,还指望这石料能挡住洪水。

    “而品质最好的一家就是城南北掌柜的石料,大小合适也坚硬,运回去也不那么麻烦。”

    而且江迟喻在北铺里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其他的石料,都是品质不错的,这些必定都是掌柜有把关过的石料。

    如果她能拿下陈北,她不仅能拿下最合适的石料,还能拿下一位会挑石料的经验工。

    就这两个理由,都值得她在榴县多留几天。

    精疲力竭的三人回了客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只盼着第二日一早能从馄饨摊阿婆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赶忙往馄饨摊去堵人,一股子清汤的香气飘了过来,还好,阿婆今日准时出摊了。

    江迟喻朝着立冬立夏使了个眼色,示意先照顾阿婆生意,不要打草惊蛇。

    三人各点了一碗馄饨,阿婆认出了她们,说是回头客,碗里的馄饨还多了几个。

    早晨是最忙碌的,江迟喻她吃完了馄饨便去了高家木材铺子一趟,石料有着落了,木材她却还是不死心。

    奈何高家像是铁了心不接她这单,一见着她过来就说掌柜不在。

    江迟喻只好回到馄饨摊,这时候,阿婆摊子上的客人也几乎没有了。

    “阿婆,可还忙着,有些事情想请教您!”

    阿婆没猜出她们的来意,但还是热心地让她们坐在凳子上,还倒了几杯清茶。

    “小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是遇着什么事了?”

    “昨日阿婆不是说让我们先去北铺买石料吗,结果我们住的客栈点里头的小二说是要去西铺,说是北铺料子不好?”

    江迟喻故意用为难和迟疑的语气说了出来,阿婆果然生气。

    “哦呦,怎么还有这样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北铺的石料要是不好,那整个榴县就没有更好的石料了!”

    江迟喻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

    “是啊,他还说北掌柜性子古怪,去了西铺就不许去他那里!”

    江迟喻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昨天没听您的建议,被他忽悠去了西铺,我看那个石料不是很适合我意,我就想着去北铺,又跑不让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话最容易让人相信了。

    果然,阿婆双眉上扬,怒气被挑起。

    “北掌柜最近事遇到了些变故,怎么就叫性子古怪,这乱说话的小人,姑娘们可不能信他的话!”

    江迟喻用力点点头,也发现了阿婆对北西两铺的态度。

    “可不就是,我昨日被他忽悠去了西铺,那个石料,我都不想说!”

    阿婆见着左右无人,朝着她悄悄点了点头。

    “那家掌柜是这样,掉钱眼里了!”

    “北掌柜那处石料品质如何?我急着要呢,方才您说出了变故,别是不开了吧!”

    阿婆叹了口气,摆摆手,说出口都是造化弄人。

    “他那里的石料没得说,都是最好的,你看见就晓得。”

    “变故倒不是他,他娘子去年生孩子,孩子没保住,自己身子也不好了,他为了给他娘子看病拿药,花了不少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可不是那起子小人说得那般先心眼小!”

    江迟喻回忆起昨天进去的时候,似乎的确有问到几缕若有若无的药汤味。

    可她越听越不理解。

    即使这样需要钱,昨天她送钱上门的时候,还是拒绝了?

    “北掌柜也是可怜人啊,他料子要是好我必定买!”

    阿婆听了江迟喻这话很是高兴,她握着江迟喻的手,竟有些哽咽。

    “那孩子从小就倔,石料也只卖最好的,价格却是公道的,你放心!”

    江迟喻从这长辈般的托付中,看出了她和北掌柜之间的关系大概没那么简单。

    阿婆的手苍老藏着褶皱,让江迟喻想起远在村里头的石婆婆,她用力回握。

    临走前,江迟喻留下了一笔钱,足够阿婆一年不用早起摆摊。

    众生皆苦。

    回到马车里,江迟喻却没有立刻让车夫往城南北铺去。

    “小姐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江迟喻手抵额头,垂眸轻声问了一句。

    “你们说,我是不是太冷血了些?”

    立夏立冬被她问得一愣,反应过来赶忙安慰。

    “小姐怎么会这么想,小姐是顶顶好的人啊!”

    江迟喻从前也觉得自己是顶顶好的人,看到人落水会去救,看到无辜之人枉死会痛苦。

    “可是方才,阿婆说北掌柜娘子之疾的时候,我脑子想的竟然是,可以从此处着手让他把石料卖给我们!”

    她当时垂着眼睫,甚至不敢看阿婆浑浊却赤忱的眼睛。

    立夏没想到小姐会钻进这样的牛角尖里。

    “小姐想的也没有错啊,我们不就是想要找到可以从他手中买到石料的法子吗?”

    立冬却能察觉江迟喻对自我的厌弃,轻拍江迟喻的背,缓声安慰。

    “小姐是觉得,自个儿没有第一刻就觉着他娘子可怜,是同以前不同了,是吗?”

    身边人点点头。

    听到一位女子因为产子而缠绵病榻,她第一刻想的竟是可以用她的病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江迟喻只觉得自己该遭所有人唾弃。

    “那小姐现在是觉得那娘子很可怜,想要帮帮她?”

    江迟喻抬起头,她的确是打算帮帮这位可怜的女子,提供部分钱财,提供药品都行。

    立冬看着小姐稚嫩的眼眉,突然觉得那个幼时在院子里玩耍,看到蚂蚁都轻轻抬脚移开的小姑娘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小姐,不用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帮她和利用此事达到咱们的目的是两码事。”

    立冬的语气中藏着无限的耐心。

    “难道小姐会因为北掌柜不卖我们石料就不帮她了吗?”

    江迟喻摇摇头,当然不会。

    “最后无非两种情况,帮了她,北掌柜感激,我们买到石料,救了她也救了同林百姓。”

    “亦或救了她,北掌柜仍不肯卖,那也救了一人。”

    “横竖我们都是在救人,小姐何必自苦。”

    “咱们又不是那话本里的大英雄,非得选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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