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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行雨站在不远处,如庭间玉树,疏朗清俊。在听姜岁惟指令时,他始终垂首敛眉,恪守君臣之礼。
待姜岁惟细处讲完时,他便要辞身离去。
谁知柔阳公主忽地叫住了他,他条件反射地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美人。
没曾想直直撞进了那一方秋水寒潭。
沉行雨愣住了。
她明明已嫁作他人妇,除了身旁多了个莽夫。其余的,却和待字闺中时无二差别,她依旧气质甘冽,举动娴柔,压根儿没有妇人的那股子烟熏火燎的毒辣劲儿。
他原以为,世间姑娘嫁作人妇时,都会不自觉地市侩贪婪起来,算计丈夫的爱,渴望夫家的权。
就像他的表姑母,做姑娘时,待他与家中侄甥都很好,一朝出嫁,却为了独掌府中大权,做出那等歹毒的事......
想到表姑母,他一时有些走神。
再回神时,只听姜岁惟莫名道:
“长度,真希望皇兄能平安回来。”
她的声音有些黯淡,带着些隐晦的期许。
她唤他长度。
嬴厌陵搭在锦被上的大手下意识攥紧了,他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唤他人的字,是极亲近的叫法。卿卿甚至没有唤过自己的字......
或许卿卿都不知道他有字......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一种揪揪的痛。
姜岁惟哪知道嬴厌陵在心里排演的苦情大戏,她兀自看向沉行雨,乌沉的凤眸里亮着一点光亮。
成年之后,她的凤眸多是晦暗的一片雾。
是以,这个亮晶晶的眼眸,让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无忧欢笑的小女娃。
只是时过境迁,多少事都化作尘烟,逸散无踪了。
沉行雨无比清楚姜岁惟如此说的用意,于是双手作揖,深深躬身,诚恳道:
“臣必竭尽所能,唯愿陛下平安归来,宽解殿下之忧。”
柔阳公主这是疑他了,怀疑他撺掇新君出逃,搅乱朝纲,好让世族顺势把控朝政大权。
即便他是她亲自遴选的丞相,即便他与她自幼相识,她还是会忧虑,自己会为了谋取家族利益,搅乱朝堂这一滩浑水。
沉行雨少时被父亲送入宫中,作为姜霁兄妹的伴读,十余年同窗相伴,沉行雨怎会不知姜岁惟的心思。
柔阳公主自小就是如此,心思缜密,也疑心病重。
他出身江南望族西陵沉氏,西陵郡地处江南,乃富庶鱼米之乡。沉氏如同一条盘踞西陵百年的巨龙,家族传承不可谓不深厚。
光是沉氏嫡系,几百年来就出了丞相二十余人,皇后十余位,遑论其他。远在大宁建朝之前,沉氏就繁盛已极,享誉江南了。
他是沉家嫡系的嫡长子,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见他如此姿态,姜岁惟心中的疑云略淡了一些,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莫名意味的眼神也挪开了。
“那就麻烦沉相了。”
末了,她摆了摆手,打发沉行雨离开了。
也怪她多疑,皇兄忽然失踪,致使她对谁都不信任了,碧珠也罢,长度也罢。
直到沉行雨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朱门之外,嬴厌陵紧抿的薄唇才松:
“卿卿。”
“怎么了?”
姜岁惟转头,白玉似的额头险些挨上他的下巴。
这家伙什么时候挪到这么近的位置了。
她仰脸看嬴厌陵。
奇怪,他的眼睛这样红,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他肤色深,原也看不出,只是二人挨得实在近,姜岁惟想装看不见都难。
那冰凉的吐息无处可去,尽数洒在了突出的麦色结喉上,他肺腑中的酸气竟奇异般地被抚平了。
你为何不唤我的字?
话到嘴边,他生生咽下去了。
他清楚卿卿的性格,儿女情长不如她的皇兄安危要紧。
“宫中安防归属禁军,陛下失踪,你为何不去问那越平客的罪?”
提及越平客,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嬴厌陵穿着的粗麻衣上。
他似乎还在记恨越平客扒了他一身盔甲的事。
“我不信任他。”
姜岁惟如实回答。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