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六月夏至。
英国对疫情防控要比国内松许多,在此的华裔大都只能靠自身,努力的自我防护。
毕竟没有谁,会想客死异乡。
可苗兮不一样,纵使她也不想,但避免不了如此。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为清楚不过了,她早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了。
或许今日便是她该离开的日子了。
也好,若是死了,也就彻底解脱了,更不用再害路燃同她一起受累了。
唯一的遗憾,是她心里最想好好爱的人,是见不上最后一面了,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又是否真的幸福.....?
“今天几号了?”,病床上的苗兮看向一旁正在贴心削苹果的路燃问了一声。
“6月21号啊”,路燃放下削苹果的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回她,又问:“怎么了吗?”。
“夏至了啊~”,苗兮轻声呢喃,语气中隐约有些淡淡的眷恋。
怎么能不眷恋,这可是她能拥有过十几年的幸福开始之日。
虽短暂,但对一个不过才过了人生的小半生她来说,已是足够了。
“嗯,夏至了”。
是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路燃不以为意。
“难怪今日的天这么好~”,苗兮抬淡淡的笑着,抬眼看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天。
路燃听后笑着说:“是啊,等你好了,以后每个夏至我们都要出去旅行,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看遍所有的好美景……”。
“真的?”。
“当然了,不要忘了,我小太阳可是最守信用的了”,路燃拍着自己的胸脯,坚定地承诺。
这一刻,他们好像都回到了儿时,一点也没了二十六岁该有的成熟之气。
“路先生”,护士突然出现,路燃了然,跟了出去。
“路先生,对不起,你要做好准备”。
苗兮的主治医生一脸婉惜的看着路燃。
“准备,什么准备?”,路燃看着医生,不安的问道。
医生犹豫了片刻,才缓缓的说:“苗兮小姐,可~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不可能,她最近明明看起来越来越好了”,路燃看着里面还在笑着看窗外的苗兮。
他不相信她就要死了,“你看,她还在笑,那么有精神,怎么会,怎么会... ”
怎么会要死了呢。
他不相信,也不愿接受。
“路先生,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根据我们对她近来的诊治,她确实是~”医生不忍心的说着事实,“苗兮小姐,这两天状态看起来是很好”,
“但是她的身体却早已撑不住了,现在就是一种人将死时的回光返照”。
事实上,苗兮这些天面上看起来无异,可却时常爱说起以前的很多事情,提及那些事时,也总有种终于释然的感觉。
就好像是在平静地将自己人生尽头所见的走马灯画面,一帧一帧地描述出来.....
“不可能的,你一定还有办法,能救她的,对吗?”,路燃仍不死心的拉住医生。
可却也只能得到那句:“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
“路先生”,护士有些不忍心,上前安慰:“我们尽力了,您也尽力了,苗兮小姐,她一定不会想见你如此”。
自来英国后,路燃真的有将苗兮照顾地很好,好到在疫情最厉害的那两年里,都不曾让苗兮有过一次小感冒。
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决定不了她的生死。
但莫说是他了,就是这个世界,如今也无医可改变一个艾滋病人走向死亡的结局。
而苗兮染病,是一次意外,可毫无意外地是那早就已注定了她的死亡。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医生走后,只剩路燃一人颓然地跌坐在长廊上,无措又可怜。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不眷顾自己,更要这么残忍地折磨苗兮,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一直守着她了啊。
可太阳却是注定永远无法拥有月亮的....
病床上,苗兮苍白的小脸一如往常淡淡地挂着笑,杏眼望向笔挺坐在她病床一侧的男人,他依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不少一丝往日的帅气,只是身上却生了许多成熟。
她轻唤了他一声:“路燃~”。
气若游丝地虚弱。
看着病床上气数临近的她,路燃那红了的眼眶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你怎么哭了”,苗兮还在笑,只是每出一声,都很艰难:“你可是小太阳,是不能哭的...”。
“对啊!我可是小太阳,我不能哭 ”,路燃想要抹去眼泪,可怎么都擦不尽了。
他使劲的笑着,却也只是苦笑,慢慢的把头埋进了被子上,颤抖着,闷声的说着:“我还要给你温暖呢”。
苗兮无力地抬起手,轻轻搭上他的头,慢慢抚了抚,说:“路燃,我有些累了,困了,想先睡了”,她感觉眼睛此刻已慢慢的不受支撑了。
路燃:“……”。
他知道她这是撑不住了,他就要留不住她了。
他抬起头,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扶着她躺下,为她掖好被子,轻声说:“好,睡吧,等你醒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旅行呢”。
“好~”,苗兮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睡怕是再也不会醒来了,但她还是笑着面对着路燃,面对这个一直守着自己的骑士,开始了碎碎念。
她真的很不放心他一个人。
“小太阳”。
“嗯,我在”。
“以后你娶新娘子的时候,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哦,我怕她会吃醋”,
“毕竟有我这么一个美丽,又这么可爱聪明的女性好友”,苗兮用着开玩笑式的话,告诉路燃,自己死后,希望他能够忘记她,去收获一份真正属于他的幸福。
路燃深知她的脾气秉性,也不愿让她连离开之际都心难安,只能虚伪地选择笑着回话:“那是当然,我一定不会让她不开心的”。
没人知道,他说出了这个一辈子最违心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气息渐弱。
“也别告诉她,别告诉她....”。
————
英国,西郊某墓园。
笔挺的黑色西服下,藏着无尽的哀戚,胸口所别的薄荷花,也藏着无尽的爱意。
薄荷花虽不惊艳,但花语很美,意为:永不消逝的爱。
可世上再美的誓言,它也终是抵不过世间的风吹日晒,逃不过被埋葬的结局。
路燃沿着墓园的石阶,一级一级地走上去。
最终在一座墓碑前,将胸前的薄荷花摘下,放在碑前,又缓缓跪坐下来,十指如玉,轻轻地抚摸着碑上熟悉的照片,微微靠近将额头抵在那冰凉的石碑上,喃喃道,“小月亮,我来看你了”。
声音沙哑,难掩悲凉,眸中一片哀伤。
而照片上的年轻女子,笑容灿烂,霁月风光。
“四年了”,路燃低低地呢喃,“四年了,你离开我,整整四年了”。
苗兮已经在这冰冷的墓地,长眠了四年。
他们在英国没有朋友,也如她的临终之言,那日她的葬礼,除了路燃,再无他人。
“对不起,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再来看你了”。
今天的路燃是来同她短暂地道别,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英国,回故土一趟。
不仅仅是想替她去见见那个女人,更是他曾答应过那个本不该被承认的父亲,要回去处理一些当初他所应允的承诺了。
可无论如何,他最终都还是要回到这英国。
因为他的小月亮长眠在此,他也需得将这一生终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