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四天后,夏珂被通知复工。

    回公司的前一天晚上,她约大学好友到家吃饭。

    一伙人聚在小阁楼里,吃炸串喝啤酒,看投影仪,喝高了就抱个吉他嚎一嗓。

    夏珂要赶明早的飞机,趁空闲溜到卧室收拾行李。

    万冉来帮她。

    她喝过酒,脸蛋泛着红,酒精上头,喜欢又唱又跳,和平日女神范判若两人。

    “哇塞,这条裙子我一直想买,找不到代购。”

    夏珂大方地说:“送你了。”

    万冉抱住裙子一顿猛亲。

    “桌上有没拆封的化妆品,随便选。”夏珂做了个西欧的骑士鞠躬。

    “我可不客气了。”

    万冉挑挑口红,看看睫毛膏,“别说,有个圈内朋友真好,小夏,你快大火吧,送我豪宅。”

    夏珂惋惜:“只要豪宅?私人飞机不要了?”

    万冉丢下化妆品来搂夏珂:“你快点成富婆,包养我!”

    夏珂被勒的上不来气,脸憋红了。

    万冉饶她一命,转出口红,在镜子前试妆,“收拾完了?”

    “嗯,没什么东西,昨天贺途提前装好了。”

    “我就没见过比贺途还靠谱的男人。”

    夏珂找出瓶小众香水送给万冉。

    “张峰惹你生气了?”

    “和你家贺途没法比。”

    “张峰是张峰,贺途是贺途,为什么要比较?”

    “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万冉打一下夏珂。

    夏珂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合上盖子,扣上密码锁,立起,把箱子推到门边。

    分别的气息加重了。

    万冉问:“这次拍多久?”

    “一个多月,要去深圳出差几天,差不多就到四月了。”

    万冉翻身躺到床上,“你们家贺途愿意吗?时间长见不到,夫妻感情都淡了。”

    夏珂想到这几天,除了婚纱照的事情没有最优解,没什么摩擦。

    “不会,都挺好的。”

    万冉:“所以说贺途这样的男人天下难找哦。”

    老友们聚完餐,一起收拾残局,女孩们把碗筷落一起送到楼下厨房,张峰洗完刷锅;夏珂拿扫帚把地上的瓜子壳清干净,万冉和杨慧子把酒瓶,易拉罐丢进袋子,放到门口,等走的时候提到楼下。

    家里一点点恢复整洁,他们该回到各自的生活了。

    阁楼的照片墙上多了张今晚的大合照。

    睡前,贺途洗着澡,夏珂钻进来,雾气缭绕的浴室,水流温暖,他们接了个漫长的吻。

    窄窄的浴缸,夏珂坐在贺途腿上,他摁了三泵洗发水给她洗头发,她乖巧地睁眼看他。

    贺途用手背给她擦去泡泡,“闭眼。”

    她仍睁得大大的。

    贺途细心地给她冲洗了两次,水温上升,她的皮肤透着淡淡地粉色,有泡泡流进眼里,她眨一下,马上睁开,像感受不到刺痛。

    她想再看看他。

    贺途知其意,撩了把清水把白沫冲掉,握着夏珂的手挤了三下沐浴露,她搓出泡泡,擦抹到他的脖子,肩膀,手臂,胸膛。

    她对着手心吹气,泡泡姿态破碎,贺途的睫毛上缀着水珠,定定地望向她。

    同时,她的身上也像是穿了层圣洁的云纱。

    她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浴室,在爱人的面前做回小孩,赤-裸的人抱在一起滑溜溜的触感,她记得摸过他的喉结,被反扣的手,他温热的身体包住她,深情纵乐的缠绵。

    夏珂迷醉于有他的夜晚。

    如一场逃离的梦。

    可梦总会醒。

    早晨,夏珂出发去虹桥机场,没让贺途来送,他的存在对外秘而不宣。

    三月的第一天,夏珂收到一个坏消息。

    她的出演的《与君归》因限古装剧份额政策,延期播出,九千万的后期制作,公司抽50%,演员到手不足30%,主角们可以拿到片酬,小配角则另说。

    华誉公司够义气,为自家演员争取到了三分之二的利益,解决了夏珂温饱线的的燃眉之急。

    粉丝吐槽她的服装丑,她面子上挂不住,钱包瘪瘪,接不到海外代言,穿不上高定。

    夏珂和贺途打的几次电话,藏不住的焦虑,话题草草收场。

    每晚必看一遍微博,粉丝数+13,她心中狂喜,隔天再看,粉丝数-2。其他导演的微博下有粉丝推荐她,为争取剧本努力着。

    下面有几层楼的回复:

    -看她之前演的总觉得她是个坏女人。

    -阴狠歹毒的更适合她。

    无趣。

    夏珂关了手机,下午两点,何静文带她去见《写生》的导演,陈炳林。

    陈炳林,业内赫赫有名文艺片导演,三十五岁冲进戛纳电影节,审美在线,想法跳脱。

    这次的本子故事丰满,群像剧,聚焦于高三美术艺考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压力,其中夏珂饰演的石琉,是位复读三次非中央美院不上的执拗女孩。

    陈炳林的要求很简单:“剃短发。”

    “可以。”

    陈炳林笑了一声,夏珂不明所以。

    何静文:“之前几个女演员都是因为发型才拒绝的。”

    陈炳林打量了一番夏珂,外形上她的确符合石琉,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有神。

    他随机选了两个片段给夏珂,她演的出奇的好。

    陈炳林眼前一亮,想,有的时候真是本子挑人。

    他对何静文说:“怎么才带过来?”

    “底下新人,咖小,怕接不住您的戏。”

    陈炳林耸耸肩,表明足以打消疑虑。

    他发给何静文地址:“明天上午九点,带她来这儿——”他着重强调:“仪容到位。”

    夏珂给陈炳林鞠了一躬,“谢谢陈导。”

    她忐忑地问何静文:“我表现的还行吗?”

    何静文笑笑不语,倒先叹口气,可把夏珂吓得一哆嗦,“啊?不行?”

    何静文把微信消息摊开给夏珂看:“直接定妆。”

    “真的?”

    夏珂激动的扬起眉毛。

    “别高兴太早,你以为陈导是好糊弄的人吗?这么好的剧本为什么别人不接,能落到你手上?”

    何静文自说自答:“他是出了名的怪,疯的很,要你剃发就剃发,光头就光头,说一不二。”

    夏珂摸了摸柔顺的长发,难逃命运,狠下心:“剃就剃,就是尼姑我也要演。”

    何静文欣赏她对表演的敬业,“进组好好和陈导学。”

    四月份,鸟语花香的季节。

    夏珂剪掉长发,穿上肥大厚重的校服,饰演一个对目标渴求近乎到病态的问题学生。

    夏珂对美术一窍不通,私下请老师学习画画,静物、写生、水彩、素描,她逐一练习。

    为了演好石琉,她收工后去附近高中蹲点,观察他们走路,表情,脊背被书包压弯的弧度,赶时间而狼吞虎咽吃晚饭的样子。

    她把自己拆解,从走姿到站立,打磨细节,形成肌肉记忆,短短几日内,一颦一笑竟看不到半分夏珂的影子。

    一个全新,完整的石琉出现在镜头前。

    贺途来探班。

    两人约会时,他摸摸她的短发:“我感觉我在荼毒未成年。”

    “剧里的石琉成年了好吧,都复读三次了。”

    “那请你变回夏珂,我想和夏珂说话。”

    夏珂俏皮地笑,样子恢复从前。贺途捏捏她的鼻子,掐掐脸,她疼的拍掉他的手,没好气道:“网上都说我鼻子三百万,小心我讹你。”

    牙尖嘴利,是夏珂本人了。

    何静文不建议贺途来,盛夏的时候,贺途第二次探班,何静文让他跑个空。

    夏日炎炎,他在外面等了一下午,热的大汗淋漓,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全部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澡白洗了,精心准备见老婆一面的心意被糟蹋。

    夏珂和何静文吵了一架,何静文冷静地说:“你们不是一路人。”

    何静文把夏珂的行程排的更满,“你在上升期,多少艺人错过黄金阶段,一旦没了热度,十年二十年都追补不回来。”

    门一关,冷战一晚,隔日回归生活轨道。

    《写生》剧组进入中后期,上上下下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从NG狂魔陈炳林手下出来的演员,痛不欲生,可以跳跳楼了。

    眨眼,秋末了。

    《写生》杀青,全员狂欢夜。

    夏珂在片场切蛋糕,收鲜花,发告别博文。

    她比写高考作文还认真,反复阅读,修改错别字,何静文当她捧着手机和贺途聊天,说道:“纪念日别玩太嗨,就七天假,自觉回来,别让我去你家逮你。”

    夏珂心里一震,整个后脑勺都麻了。

    她忘记今天是她和贺途在一起的纪念日。

    一周前她标在日历上,何静文记得,她自己却忘了。

    微信上,贺途至少提前三天问过,纪念日想去吃西餐还是法餐。夏珂看到了,当时忙的忘记回,就此耽搁。

    夏珂僵化在座位上。

    何静文打了个响指,她眼神呆滞。

    “发什么呆?不回去了?”

    夏珂猛地站起,先给贺途打电话,电话没打通她又去找行李箱,像无头苍蝇,踉跄地拖着箱子往外跑。

    “把衣服换了呀。”

    何静文扒掉她的校服外套,妆没卸,夏珂从头到脚都像剧里迟到的学生。

    她赶上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直飞A城。

    半路去拿预定的蛋糕和鲜花,她边听电话边过马路,没注意到一辆外卖摩托抢红灯,风驰电掣,刹不住车,夏珂刮到地上,手机屏摔的稀碎。

    夏珂实在赶时间,想着非伤筋动骨没必要闹出大动静,她被人从地上扶起来,胳膊和膝盖磨破皮流血,糊了层灰,挂着血珠。

    好心人报警,一个大妈拖住外卖小哥理论。

    “他闯红灯还有理了?赶着送餐,谁不着急?都让让你,撞死谁算谁呗!”

    大妈的菜篓子洒了一地,外卖小哥小跑着捡土豆。

    他颐指气使,“自己不小心怪谁!”一气之下在公共场合出言不逊,仨人被警车一并拉走。

    晚上十一点的派出所,热闹像菜市场。

    一个半大小伙和有理不让的大妈口水横飞,对峙不下,哇哇乱声震的街道民警脑壳嗡嗡疼。

    另一边酒驾司机偷瞄:“你们这还管唱黄梅戏??”

    贺途接到电话赶来,一步三跨门前台阶,跑过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听到动静拐回来才找到夏珂。

    夏珂留着短短的发,低头坐在凳子上,不敢看他,瞧着挺可怜。

    家属来了,民警嘱咐几句让签字领人。

    贺途第一时间撩起夏珂的裤脚看伤势,消过毒,是处理过的痕迹,“去医院检查有没有事?”

    夏珂摇一下头。

    “人没事就行。”

    贺途拉着行李箱,空出只手扶她。

    夏珂终于张口说了句话:“……花。”

    她看向长桌。

    木桌子上放着一个造型尽毁的蛋糕和一束没精打采的鲜花。

    地上掉着几朵玫瑰花瓣。

    夏珂看他一眼,纪念日过成这样,她有点心里发慌。

    贺途捡起零散的花瓣和叶片丢到垃圾桶,把桌上的奶油渍擦净,提着蛋糕盒,鲜花抱在怀里,没手再拉夏珂。

    她跟在他身后走出派出所。

    晚上的风很凉,贺途脱掉外套给她穿上。

    她又闻到了熟悉的,属于贺途的味道,他弯腰给她拉拉链。

    夏珂的心里乱糟糟的,“今天还没过零点,我们好好过一个纪念日。”

    贺途不回答。

    她更慌了,闭上嘴巴,目光黏着他。

    贺途把花束塞到她手里,她愣愣地抱住,他背过身去,她的眼里一下涌出泪花。

    贺途蹲下来,“背你回去。”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要是这点小事就不要你了,我们早分开……”

    夏珂捂住他的嘴巴,半截话被堵回去。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他。

    贺途问她想吃什么。

    路边有卖关东煮,味道香气扑鼻,吸引夏珂的注意:“想吃串串。”

    夏珂从他背上跳下来,蹲到脚,痛的叫出声,贺途立刻松开行李箱,气压压下来:“你能不能小心点,不要总让别人替你操心。”

    夏珂从没被他凶过,眼神懵掉了。

    贺途意识到吓到了她,低声道歉,“我不该吼你。”

    晚风吹来,似细细水浪,心底皱起波痕。西边的天上一星半点的亮光,眨着迷昏的眼睛。

    奔波的夜里,人心疲倦。

    夏珂说:“你也很累了,我们吃点东西就回家,睡一觉,明天后天我都在陪你,行吗?”

    贺途抱了抱她。

    关东煮小摊车前,三张桌子,一盏灯泡,近处是枯黄的银杏树,马路,车流。

    夜幕沉沉,他们相伴七年之久了。

    贺途从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礼盒。

    他送给她的纪念日礼物——一对21克金凤凰黄金耳钉。羽翼盘旋,耳畔生辉,寓意吉祥与高贵。

    夏珂没来得及买礼物,微窘地坐在木凳子上。

    贺途说:“三秒钟,准备好我的礼物哦。”

    夏珂怎么能变的出来?

    贺途闭上眼睛,她灵机一动,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三秒结束。

    贺途很满意:“礼物我很喜欢。”

    夏珂笑得粲然。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知道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她拆开餐具,给蛋糕给他:“虽然造型不好看了,但是还能吃。”

    黄色奶油夹层裹满水果粒,水果分量足,挂在侧边摇摇欲坠。

    贺途迟疑地接过,眼神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动了动唇,自嘲地苦涩一笑:“你怎么忘了,我对芒果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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