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天午后囫囵做完作业,闻佳茵收拾书包往江家去。

    闻佳茵只对两个科目用过心。除开物理外便是英语。

    比起物理方面的天赋她在语言上就有些平庸了,加上闻谦夫妇在她的教育上一向不用心,不像江雅雪小学开始就请了英语家教上门,后来又多番出国游学,口语很正宗流利。

    高一开始后除开家教外,江家夫妇又另寻了江大语言学院的交换生每周来家中辅导口语,后闻佳茵与祁肖羽也加入进来。

    闻佳茵很喜欢这个外教,一个叫jason的澳洲小伙,金发碧眼,高大英俊,他已经利用假期走遍了中国的所有省份,酷爱徒步和攀岩。

    她很喜欢他叫她的英文名字,Jane,单音节,是她又不是她,有时陌生,有时熟悉,仿佛被赋予一层第二人格。

    Jason也很喜欢和她聊天。

    江雅雪是尊师重道的东亚淑女,闻佳茵不是,她随性大胆,总有好多奇思妙想和好奇,她总是问他有没有去看过鲸鱼迁徙,有没有捡过袋熊粑粑,诸如此类的问题。并且她很乐意与他分享她的m&m巧克力。

    在这一天的课上闻佳茵向jason宣布,等她高考结束,悉尼将会是她的第一个旅行地。

    jason爽朗地笑着问,下飞机后你的第一站是哪里。

    闻佳茵说,我看到有个火车站,叫milsons point,我看了很多图片,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火车站,等我下了飞机就直接到那里去看夕阳。

    祁肖羽抬头看了一眼她微笑的脸,又低下头去。

    江雅雪这时插话进来,说:“高考完了我们一起去吧,上次我爸妈带我去的时候是跟团的,都是叔叔阿姨,很没有意思,对吧阿羽?”

    “好啊,一起去啊。”闻佳茵听言,对她友善地笑笑,又转头问祁肖羽,“一起啊,阿羽?”

    她叫他‘阿羽’的时候一定是恶作剧,祁肖羽不做声,看到她正笑着看他。

    她是那种笑意难达眼底的人,要伪装善意其实很难。

    譬如此时那笑容分明在说 —— 永远永远不会有三人同游悉尼的一天。

    不过闲聊只限于课堂的开端,江家父母不喜欢jason天南海北地与他们谈天,他被雇佣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高江雅雪的雅思口语分数。

    江雅雪的家是三层的洋楼,口语课在二楼的小餐厅,大理石的欧式长桌可容下十六人。

    午后秋阳自窗外斜斜扑进来,jason在讲解练习英文口语的影子跟读法以及该如何回答‘描述一座最喜欢的城市’这个口语常见问题。

    闻佳茵昏昏欲睡,她索性趴下来,潦潦草草无精打采地记写笔记,对桌坐着江雅雪与祁肖羽,两人都坐得一丝不苟,垂着眼写字,如同一对精美的陶瓷娃娃。

    祁肖羽的英文发音比江雅雪还要好,他在加拿大出生,小学才回国。

    闻佳茵觉得他说英语的声音很性感,又有恰到好处的收敛。

    为了防止自己入睡,她开始转笔,笔掉在桌面好几次,发出清脆的响声,连江雅雪都忍不住说:“佳茵,你认真一点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闻佳茵趴在桌上小憩,沈怀姝端着水果上楼,后面跟着保姆,一人送来一碗牛奶冻。

    她与jason寒暄,又问祁肖羽学业,说:“听你妈妈说上月月考你又是班上第一。有空你多帮帮小雪。”

    “姨妈,表姐这次语文作文又是全年级最高分。”闻佳茵好心提醒。

    江雅雪喜欢语文,擅长英语,也爱读历史。但理科则成绩平平。

    江家夫妇觉得在国内学文出路狭窄,高一下学期分科时执意让她学理,规划让她日后去国外先读生物再读医学。

    有时候闻佳茵觉得她可怜,有时候也有点羡慕她。

    ‘被爱’是一把双刃剑,‘被爱’就会‘被期待’,也会怕辜负。

    他们吃甜汤休息的时候江父也上楼来招呼,他身居高位,公务繁忙,能在家的时间不多,常常一去挂职就是大半年。

    猫也悄悄溜过来玩。

    祁肖羽正告诉江父这几月自己的父亲都在南非,那边有个矿产项目要落地。忽地裸露在外头的脚踝感受到一阵摩挲,像猫的皮毛,又像是人的手,很轻巧,他分辨不清,抬眼看对面闻佳茵的位置果然已经空了。

    时有时无的动静,有的时候很明显是猫的尾巴划过他的小腿,有的时候,是猫跑来跑去,有些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脚被,可后来又分明是一只冰凉的手,因为追逐那只猫,无意间懒散地拂过他小腿后的肌肉。

    他身边的江雅雪忽然‘嘶’地一声,她没穿袜子,被猫的尖爪划疼了。

    弯下腰往桌下一看。

    “哎呀佳茵,你怎么躲在这儿呢,快来吃牛奶冻。”

    闻佳茵跪坐在地板上拿着逗猫棒与猫玩耍,闻言转过头来看她,在桌下的阴影里她的瞳孔格外亮,神情里也有小动物的戒备,一闪而过。

    闻佳茵把猫抱出来,猫认得把它从街上捡回家的旧主人,温顺地伏在她肩头,江雅雪说:“mochi认得你呢佳茵。”

    “张阿姨,快把猫抱去剪指甲,指甲太长了划伤人。”沈怀姝指挥。

    “为什么要剪指甲。”闻佳茵问。

    “宠物猫都要剪指甲的。”江雅雪耐心地为她解答。

    “它会自己磨的。它不喜欢剪指甲。”

    “习惯了就好了。”沈怀薇说。

    闻佳茵将猫捡回来是因为在街上时它总受欺负,她供它吃喝,并不期待它像一只宠物一般温顺讨好。她喜欢它还保持着动物的习性。

    张阿姨还是抱走了猫,猫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喵喵地对闻佳茵叫了两声。

    -

    下了课在江家用过晚餐,闻佳茵和祁肖羽便告辞回家。祁肖羽有司机来接,偶尔会‘大发慈悲’地送一送闻佳茵。

    但今天江雅雪似乎有话要说。

    闻佳茵识趣地说要去洗手间,等她在走廊拐了个弯,江雅雪问祁肖羽:“阿羽,我有两道数学题不太会,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苗迪告诉江雅雪,现在谈恋爱不算新鲜事,就连发生关/系也不算什么。

    江雅雪被吓到了,推推她说,你说什么呢。

    她对祁肖羽的恋慕是一首早早写成的,被所有人祝福的少女诗,朦胧了太久。

    闻佳茵从洗手间出来,还在甩着手上的水珠,听到祁肖羽温柔地说:“抱歉,今天我妈来接我,明天放学后我去你班上找你,好吗?”

    -

    走出小区,远远看见路边黑色的商务车里来接的只有祁家的司机,闻佳茵在马路牙子上走得晃来晃去,戏谑道:“‘我妈来接’?”

    祁肖羽耸耸肩,显然有些心虚。

    “两道数学题而已,你怕我表姐吃了你?”

    “你不明白。”

    闻佳茵懒得去琢磨他们二人这青梅竹马恋人未满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展开双臂,保持平衡,说,“ok,‘我不明白。’”

    草丛里蹿出来一只野猫,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闻佳茵俯下身逗着它。

    祁肖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下午脚踝上她手的触感,鬼使神差,突然问:“你今晚想找地方做题的话,可以一起去画室。”

    十米之外,祁家的司机正在静静等待。

    说完祁肖羽有点后悔发出邀约。

    毕竟这不符合他们之间一贯来去随心,互不干扰的行为模式。

    “这么晚了你还过去?你妈不会夺命连环call你?”

    “她去照看外婆。”

    “你不去探病?”

    “她不让我去。要我专心画画。”

    闻佳茵并不挂心,好像已经忘记了他发出邀约的不合理,只是看向他家那辆黑色轿车,又想起秦晗那张苍白而轻蔑的脸,打了个寒噤,说:“不去了。我约了陈学长诶,快要迟到了,拜拜咯。”

    祁肖羽听了陈学长这三个字,神情变冷了些。不再理睬她,径自走向轿车,把门关得震天响。

    野猫被吓跑了,闻佳茵拍了拍裤腿沾上的枯叶,说,“现在的小孩真没礼貌。”

    -

    陈濂望着街上的车来车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玻璃杯,舒芙蕾摆在桌上有一段时间了,顶上的奶油有要化开的趋势,无精打采。

    忽然店门口一阵风铃响动,闻佳茵急匆匆跑了进来。她显然是小跑了好一阵,脸上浮现两抹红,外套双肩包都跑乱了,交缠着挂在肩头,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

    “别急。” 陈濂将柠檬水推给她。闻佳茵灌了好几口,说:“公交车在沿江路那边堵死了,我走过桥来的。手机没电了,你等急了吧。”

    陈濂温和地笑笑说:“再等不到就准备给你爸打电话了。”

    闻佳茵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说:“那你不如直接报警比较靠谱。”

    陈濂听了有点不是滋味。

    陈濂是福利院院长奶奶的孙子,是她与福利院唯一的一点联系。他也是附中毕业的,目前是江大大三的学生,读的电气工程。

    闻佳茵离开时还太小,他们因此断联过几年,上初中后闻父母带她回孤儿院探望院长,又取得联系。

    她一直记得这个福利院里细致耐心的大哥哥,记得有一次她被恶霸小孩推倒在砂石堆的操场,膝盖上都是碎石头,非常疼。

    ——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很怕疼。

    是陈濂帮她处理伤口,一颗一颗地把细石子从她的伤口拔除。

    他更像她的“家人”。比起闻家夫妇,进入初中后她更愿意向他吐露心事。

    闻佳柏出生后,闻谦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沈怀薇大龄生产后身体不好常年往医院跑,家里人也就渐渐冷待了这个养女。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神奇。

    她与‘妈妈’是有过挺亲密无间的时候的,不过只有几年光阴,在她还未来得及确认这种亲密的时候,闻佳柏就来了,这种亲密逐渐消失。

    —— 倒也不是那种八点档里的狗血虐待剧情。这种冷遇更像是泡在水里的无色药片,尝起来只是微微发苦,但渐渐的,她也就分得清楚“他们”和“我”的区别了。

    初中的时候她很喜欢和陈清廉呆在一起,她那时候还未脱离某种孩童性,需要很多的关注和任性的空间。

    陈濂待她如幼时一样温和包容,在他面前她可以很舒适地做个孩子。有几次家长会,闻谦惫懒,也是陈濂代劳。

    有时候她甚至故意考很低的分,这样陈濂就会来关切她的学业。

    不过现在她自认已经长大了。陈濂学业优秀,品行端正,去美国交换过,见过许多世面,像她的一座灯塔。

    他说要去美国读博,她便下定决心也要去。

    陈濂选择的未来一定是很好的。

    “也许你爱他。”林小乔有一天为闻佳茵的心事做注解。

    闻佳茵不愿深思,毕竟爱情是飘忽不定的廉价的东西,亲情才是最长久的羁绊和捆绑。

    林小乔听了这个论断很吃惊,说,怎么感觉你心理年龄四十岁了。

    “集训队很辛苦吗?下周就要小测了?”陈濂问。他不爱吃甜食,但每每都随她的意思约在网红甜品店见面。

    闻佳茵毕竟还在长身体,江家的饭吃得束手束脚,小跑一阵的功夫她又饿了,正对着舒芙蕾左右开弓,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

    陈濂把纸巾拾起来,本想给她擦拭嘴角的奶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个孩子了,十七岁已过的少女,因其早慧,已有了些不自觉的成人的神情。

    他将纸巾塞进她手中,示意她自己擦拭。

    “还好,不辛苦,我觉得比背语文课文好玩。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语文老师,朱美人,她那天又把我拎去骂了一顿,说我偏科这么严重,要是万一竞赛保送不了,高考就只能考个二本... 她怎么这么嘴上不积德啊。”

    陈濂刚想开口,闻佳茵以为他也要教育她,心虚地说:“虽然我承认我不该不背课文,也不该抄表姐的作业。”

    “偏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从没有怀疑过你年底竞赛一定可以拿金牌。”

    超级自信从不自疑的闻佳茵听到他的笃定回答倒是红了脸。

    像被夸奖过了头的孩子。

    “不过你语文老师说的也有道理,你想想物理那么难的题目也要花时间解开,你只要分出一点点的时间就能拿到语文的许多分数,这样想,是不是很划算。高考不是个智力测验,很多时候只是测试你的学习管理能力和耐心。有备无患,总是没错。”

    这两者闻佳茵自然都缺乏。

    她嗫嚅道“也... 很有道理。那我下周开始好好背课文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濂就是有一种魔力,他从不说教她,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进去。在他面前她就像习惯横行霸道的小猫被捏住了脖子。

    不像祁肖羽,他以前在画室偶尔也‘关心’过她的语文成绩,可他说一句,她可以回敬三十句。

    —— 怎么想到他了呢。

    闻佳茵把思路回正,开始跟他念叨些别的,比如闻佳柏最近迷上了色情擦边短视频,比如闻谦最近貌似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屁、股和胸、脯很大,他终日和她厮混,带着她跑工地泡酒吧,半夜都不不回家。

    她当笑话讲,但陈濂没当笑话听。他父母早逝,跟着奶奶生活,也知道没有双亲疼爱的滋味。

    他问她:“如果你不想回那个家,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你安心备战竞赛。闻叔叔那边我可以去说。”

    “别了。他现在不管我反而最好。而且学校附近租房很贵的,我知道的。”

    “钱你不用担心。”

    “那可不行。钱不能乱花的。尤其是你的钱。得攒起来,以后结婚娶媳妇买房子。”闻佳茵很认真地说。

    “这都是谁给你说的。”陈濂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

    “上次去看陈奶奶,她告诉我的。”

    “不过在我开始赚钱之前,你还是得请我吃甜品哦。”她补充。

    他的钱是他一周做三份家教打两份夜工攒起来的。陈奶奶年纪大了退休金微薄,三病两痛都要花钱。

    陈濂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对她好的人。

    她对其他人冷漠任性,且觉得理所应当。她不是江雅雪,不是一个天然带着善意和温柔生活的人。

    唯独在陈濂这里,她得到太多的善意,受之有愧,因而诚惶诚恐。

    “那你现在在都是在家学习吗?”陈濂问。

    “不。有个更好的地方。”

    “哪里?”

    “秘密。”

    陈濂怔了怔。而闻佳茵缓和气氛挤出一个天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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