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然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化开一抹笑意。
“裴离，你还真是个疯子……”
裴离也扬起头，感受着此刻名为自由的风，轻笑道：“当疯子有什么不好。”
慕修然也陪着她一起看夜空里的繁星，轻声道：“裴离，其实你有机会当个正常人，我可以帮你。”
彼时她还没深陷京市这个没有尽头的漩涡，肮脏的污泥没有浸染她的身体，她可以逃出去。
不必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在这场斗争里两败俱伤，一招不慎，前途尽毁。
裴离看他，黑色的西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明明抬头就是月亮，可裴离却从慕修然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光亮。
为什么？明明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她竟有种两人境遇相似的恍惚感。
裴离将奇怪的想法抛出脑海，眯起眸子，真真切切想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慕修然静默地坐在她身边，清冷出尘的眉眼，淡漠中带着悲悯的眼神，好似从月色走出的仙人，不染烟火、干干净净。
她闭上眼睛，只一瞬又睁开。垂下的眼眸，眼睫落下的阴影，掩藏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不用了。”
“正常”这个词已经离她太远了，如果是上一世，她或许会听慕修然的劝告，选择离开京市，再找个安静的角落，度过漫长的一生。
可这一世的裴离真正切切经历了死亡，度过了那颓败不堪的一生，所有人都推着她去死。
就连上一世的慕修然都是如此，所以，还信吗？
她不会信了。
即使有机会，她也不愿意信了。
那曾在裴家真切感受的羞辱，所有人都选择冷眼旁观。
裴松文利用她，黄玉梅厌弃她，裴皎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她赶出裴家，就连裴家的下人都能对她随意指摘羞辱。
明明顶着裴氏千金的名号，却没有得到丝毫尊重。
怒极后毫无理智的报复，是对曾经羞辱她的那些人的抗争，也有对曾经懦弱自我的惩罚。
外人口中的狼子野心、蛇蝎心肠、不知廉耻，于后来的裴离而言早和野狗的吠声一般无二。
她无依无靠，美貌和身体是她唯一的资本，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在黑暗的沼泽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在讥讽和厌恶里成长，那些人一方面看不起她，一方面又在她的裙下丑态毕露，可笑又恶心。
裴离就像根野草一样，顽强的生长。
她拼尽全力，只为了给自己赢得一张名为“自由”的机票。
上一世的裴离，无比希望逃离那样扭曲的环境。
她费劲心思，机关用尽，最终却因为裴皎皎的一句“姐姐，你不该自甘堕落”再次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慕应庭毫无理由的维护，也断了裴离最后一条生路。
失去价值的她被重新丢回发霉腐烂的房子里，那个困她十几年的噩梦从监狱里被人保释。
苍老枯败的脸，干瘦黢黑的手，诡异阴狠的笑容下是满怀恶意的折磨。
“裴离，我的好孙女，奶奶可想死你了！”
不寒而栗却只能孤注一掷，恶意陡然升起的一刻，那把闪亮亮的斧头，是最合适的武器。
血腥、绝望、崩溃、麻木……
失去了任何退路的裴离，也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她在裴皎皎的车上做手脚，妄图带着裴皎皎一起下地狱。
可最后呢？死的只有她而已。
她上一世所追求的“自由”，化作南柯一梦，只存在于梦里，现实中的裴离死在了阳浦桥上。
夜间，起风了。
天空中的乌云挡住了月的华光，连带着周围的世界都陷入黑暗。
裴离伸手去碰慕修然，却在半空，被温暖的手心包裹。
“太晚了……”她轻声喃喃。
“什么？”
那声音太轻，太柔，没有吹进慕修然的耳畔。
偶然被风带下几片枯色的叶子，不偏不倚落在椅子上，盖在那隙刻意保持的距离上。
“慕修然，你来的太晚了。”
她痴痴一笑，落寞中又带着怨气。
是啊，怎么不会怨呢？迟来的救赎比捅进心窝的刀子还要磨人。
看似抬手就能摸到的光，在她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那些年为何不出现？
听懂裴离意思的慕修然先是一愣，随后松开手，理顺了裴离额角的碎发。
“抱歉。”
裴离凑近去看他的眼睛，依旧是冷到骨子里的一潭寒水。
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再次勾紧的手臂无疑加重了此刻暧昧的气氛。
“你没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想问一句，慕少答应我的要求吗，一场游戏而已，慕少应该会同意的，对吧？”
细碎炙热的呼吸打在慕修然的脖颈间，他只觉得密密的酥麻引得心尖都微微发颤。
眼前的少女，迭丽如妖，抬手投足间流露着惑人心弦的妩媚风姿。
慕修然突然改变了主意，这样有趣的人，实在应该就在京市，给这一成不变的世界增添一抹艳红。
只是……向往自由的妖，被困在樊笼里，还会一如既往的美丽吗？
他不忍她困死，可恶劣因子趁着夜色却开始在体内喧嚣。
它们期待裴离可以搅乱京市的秩序，搅乱自己那颗麻木的心脏，让它重新跃动。
他静默很久，才清冷的飘出一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裴离柔柔轻笑：“慕少，这是答应了？”
慕修然退出暧昧的范围，重新将二人的距离划开。
站直的身体无意间掀起的轻风，将椅子上那片枯叶吹落。
在两人沉默的几秒钟，一切时间好似静止，命运站在云巅看着这场名为“宿命”的游戏。
兴致盎然又嘲笑二人心怀鬼胎，不诚心的代价终将被命运愚弄。
交汇的命盘在此刻转动，浑然不知的人却只把一切看作游戏。
这场月色染上寒光却又充满浪漫对话，最终在裴皎皎出现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白色流淌着银河的长裙，比摇曳的玫瑰更合适月亮。
裴皎皎一如既往的挂着温善澄明的笑。
“修然哥，你让大家好找。”她走近月亮，然后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姐姐，也在啊。”
“只是觉得里面闷热。”她无意解释太多，只希望对方识趣后自行离开。
“修然哥，大家都在找你。”她温柔的出声提醒。
慕修然自知在这里呆的时间确实不短，便起身准备离开。
“今夜风大，不适合在外面太久，还是一起进去吧。”
他低头，看着闭目安静躺在长椅上裴离，忍不住出声提醒。
“是啊，姐姐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裴皎皎转头将目光投向裴离，如是说道。
“不了，你们先去吧，我想再在这里呆一会。”
她满不在乎的说道，一如既往的别扭和任性。
慕修然选择将外套留给了裴离，然后陪着裴皎皎一起走进了宴会厅。
裴离在长椅上躺了没一会儿，便有慕家的侍从拿来了一张毛毯。
“裴小姐，这是大少爷让我给您带的羊绒毯。”
“替我带声谢谢。”裴离接过毛毯，然后将它盖在身上，又将慕修然的西装递给了侍从。
“把这件外套还给他吧。”
“好的，裴小姐。”
侍从走后，这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安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说不清具体的味道，但很好闻。
她闭着眼睛，似乎真的要沉沉睡去。
而在她无法注意的角落，一道警惕又阴毒的目光已将她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