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直到登上浮空车,驶向自己设定的目的地时,乌萝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向围绕米聂卡的人群。

    那些摇曳的红花点缀在夜色里,像是隐没在黑河之中的鱼类翕张的鳞片。

    “您认为哪里最需要紧急搜寻?”

    金丝雀在后排空座上手捧自己的工作设备,将自己记录的信息列成表格:

    “我列出了一些卡西乌斯最可能去的地方,分别是指挥部……”

    “去特洛伊星舰的博物馆。”

    乌萝指向几座商业大厦之间的那块人造绿地。

    自从特洛伊星舰光荣退役,部分主体就被送到了博物馆内充当历史教材。馆内不仅有各种演示场景,而且有打扮成船员的仿生人。

    “哦,”

    金丝雀称赞道:“当然了。卡西乌斯指挥官一定还想重温自己的记忆。”

    “不,他恨死它了。”

    乌萝反驳:

    “但是……这可能是安东尼奥和他唯一可能同时想到的地方。”

    越过华光璀璨的街区,浮空车进入围绕特洛伊星舰形成的温热气流中心。

    如果要对比记忆当中的完整星舰,现在的它只能算作是一块样本,一点剩余的残肢。但是周围特意营造的自然环境与它完美融合,让机械之躯被花藤与树木修复,看上去如获新生。

    浮空车顺着星舰曾经被撕裂的截面,现在随风摇曳的花墙下降,然后绕过被改造成游览地点的引擎室。星舰内部仍然在积蓄的暖流发出的浑厚声响如同鼓点,让浮空车不由自主跟随着它的节奏震颤。

    金丝雀着迷地关注着星舰的每一处细节,又对乌萝说道:

    “其实……我一直有事情想问您。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冒犯。如果是,您可以拒绝回答。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哥哥,代号叫信鸽,也就是曾经在特洛伊舰上服役的维和官,您还记得他吗?大家都说我和他很像。就是因为他,我才成为了维和官。”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兄弟两人的合影。两人有着同样光彩照人的长发,连笑容弧度都差不多。

    乌萝只是扫了一眼照片,眼前立马晃过那个骄傲得意的维和官身首分离的回忆。

    尽管身处浮空车内,她却好像重新回到了飞行器内部一样开始感到恶心。

    金丝雀收起了照片,不知所措:

    “是我莽撞了。我不该突兀提起这件事的……只是来自特洛伊舰的消息太少,我太好奇了。”

    乌萝答道:

    “我在特洛伊舰上的时间不长。”

    事实上,那些百无聊赖聚集在休息区域,讨论着拓荒任务结束后有什么计划的维和官们的背影依然留在记忆深处。即便他们生前的相貌被模糊,她也清楚记得每个人的死状。

    金丝雀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不再发问。

    浮空车停靠的那一刹那,打扮成星舰服役人员的仿生人也靠近过来。

    “欢迎来到特洛伊历史博物馆。我是您的个人导游,请跟随我前来,我们即将踏上一场……”

    乌萝不理他,下车就穿过遍地墓碑的草坪,奔向博物馆正门。

    果然,卡西乌斯正在科普星舰知识的信息墙前徘徊。

    金色的字迹投影不断从他的头顶流泻而下。投影每一次变动,都好像是他在暗中掌控着那些光芒。但那双绿色眼睛再也不会被光芒点亮。

    “卡西乌斯。”

    她出声叫他。

    他应声回头,手掌依然按在信息墙上。一道知识问答题目正在提醒他回答错误。

    题目是星舰的正式成员组成有哪些。

    他选择了唯一错误的答案:仿生人。

    “乌萝。”

    他只注意到了她一个人,并且在她走近时仍然坚持完成剩下的知识问答题。

    新题目:星舰上的求生艇区域一般位于哪里?

    他思考过后伸手,却被她抢先选择答案。

    乌萝在“恭喜您,答题正确”的提示音里问他:

    “为什么来这里?安东尼奥又在哪里?”

    在两人背后,维和官金丝雀还在被导览仿生人推销服务套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付费。不料导览仿生人反而更加热情,像是被拧紧了的发条玩具,跟在金丝雀身后寸步不离。

    卡西乌斯答道:

    “在驾驶机甲时,我思考了你在检查时提出的机甲部件缺失问题,并且询问了负责押运机甲的安东尼奥……他告诉我,有仓库人员接触过机甲。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里。”

    又是新的问题从信息墙上弹出:

    医疗型仿生人与维生舱的功能有什么区别?

    乌萝再次抢先按下答案,这次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又一声“答题正确”的提示音飘过。

    “安东尼奥是活尸。活尸不会和其他人闲聊,也没有记忆。卡西乌斯,你在说谎。”

    从博物馆内部吹出的暖风中,树叶窸窣声直钻进人们的耳膜,像观众鼓掌时产生的音浪。还在被仿生人纠缠的金丝雀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小跑着过来举手说自己去查看。

    经过卡西乌斯与乌萝身边,金丝雀偷瞟了一眼新题目:

    在星舰上,仿生人可以从事何种工作?

    金丝雀想要顺手答题,手掌还未落下已经被乌萝提醒选项不正确。

    她当着卡西乌斯和金丝雀的面再得一分。

    “简直不可思议。您改天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维和官聚会。”

    金丝雀看上去也非常想看她答完所有题,只是碍于后面还有导览仿生人尾随,只是兴奋地叫好一声,便匆匆跑进博物馆内寻找安东尼奥去了。

    卡西乌斯放弃了和她争抢问答题。他看上去只是在对她的语气感到不可思议:

    “我更希望在沟通时,我们俩都使用积极的语气。比如,你可以说:卡西乌斯,我不认为你说错了,只是还有一种可能性是……”

    “好吧。卡西乌斯。”

    乌萝连续完成了剩下的所有问答题,获得了一个免费贴纸奖励:

    “我不认为你说错了。只是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我说的是事实。你的机械小脑袋多半是坏了才会听一个活尸说话。”

    她踮脚,把指挥官勋章形状的贴纸狠狠摁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茫然地眨眼,然后在她靠近时露出了她不喜欢的笑容。

    “我完全明白了。”

    他取下贴纸,端端正正贴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像一块真正的指挥官徽章一样:

    “你在逃避。特洛伊舰给你带来的心理阴影让你不想面对现实。”

    问答墙又打印出一张花朵形状的贴纸。被他贴在了她的衣襟上:

    “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人类都不能修改过去。但是我们可以创造新回忆。”

    乌萝在暖风里打了个喷嚏。外界是冬季,这里却冷暖交织。从内部吹出来的阵阵微风一刻不停地传达着树木的清香,潮湿沉重的花瓣的气息,被茂密树冠蒸腾出的雾气,让路人好似误入了一个满是熟人面孔,却使用异国语言的聚会现场。

    导览仿生人扫描了两人的贴纸,欢快地恭喜他们俩获得了免费参观的资格,并建议他们现在就开始博物馆之旅。

    乌萝叫来了自己的浮空车,让它保持运转,暂时停靠在临时停车区域里:

    “我宁愿在医院里也不会在博物院里过夜……”

    金丝雀的惊讶叫声从室内传到室外,声音被空洞的建筑扩大几倍。乌萝伸手叫车的姿势顿时僵住。

    导览仿生人无动于衷,脸上依然是过度饱满的笑容:

    “您的所有反馈都会被记录入我们的数据库!请准备好,开始一段——”

    卡西乌斯已经坦然进入了博物馆里。乌萝烦躁地追上去,同时不忘威胁导览仿生人:

    “不准扣我的参观费。我只是想找自己的仿生人。”

    导览仿生人冲两人的背影挥手,眼眶里渗出的透明液体逐渐污染虹膜。

    跨入博物馆的那一刻,乌萝感觉自己好像猛地闯进了望远镜里。四周光影重叠,虚实交错,树影与人影在风与呼吸之间互相纠缠,如同扭曲的黑蛇无声游动,又如同混淆不清的魂灵在暗中亲吻舞蹈。

    除却脚下正在踩踏着的这一小块实地,她触手所及之处,眼睛看见的似乎全都是虚妄幻影。

    另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镜子。”

    卡西乌斯在身旁低语道。

    对啊,只是周围都被贴满了镜子而已。

    乌萝后退半步,在看见两人的倒影缓缓退入黑暗时反而回过神来,恢复镇静。

    上层灯光亮起,向圆形大厅里盘绕纠缠的树干与藤蔓覆洒下针尖般尖锐冷冽的光点。镜面墙壁制造的幻影精致且宏大,掩饰了星舰内部的粗犷风格。只剩下穹顶还保留了金属拼接的细节。昔日留下的武器仓仍然潜伏在角落。

    她的目光从上之下,慢慢落在了两人的手上。意识到被他牵着手腕,她主动收手。

    大厅另一侧的树木被人拨开,有人——不,只是金丝雀。他正从枝叶间隙里招手,对两人叫道:

    “乌萝。卡西乌斯……指挥官。我找到安东尼奥了!他在……”

    一只蚕蛾被声音惊动,从乌萝的身后飞出,盘旋向上。热带雨林一般的林木被这一点飞蛾的扑翅声惊动,深处传来了另一串脚步声。

    “我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参观客人。”

    灯光被树荫驱逐的暗处,有一道含糊,温柔羞怯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走出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

    对方用红花面具遮面,头发也用各色鲜花扎成长辫。唯一不符合这种清新自然打扮的是她手拎的动物肉。

    看到乌萝,面具女性快速挪动着僵直的双腿靠近过来,手里的肉类一路滴血:

    “啊,是,是你啊。乌萝小姐。我记得你,你是星舰机械师。”

    乌萝点头回应,尽管极力克制,仍然因为肉块的腥味打了个哆嗦。看来这是异能动物的肉。自从异能动物逐渐在城市里繁衍兴盛,就成为了一部分人的便宜肉类来源。

    对方对肉类的气味浑然不觉,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乌萝对卡西乌斯悄声介绍道:

    “这是——拉玛,博物馆的员工。”

    卡西乌斯注意到了乌萝介绍时的语气变化,谨慎地观察对方,没有说话。

    拉玛听到自己的名字,高兴地连连点头,把肉块里的血抖的到处都是:

    “没错!你们是来参观星舰的吗?米聂卡告诉过我,你们都会回来的。”

    她的目光转到卡西乌斯的脸上,欣喜地看了半天,表情有些奇怪:

    “……咦?指挥官也来了。难道这是真的?你们真的要回来启动星舰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准备好,不能再做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拉玛一把扔下动物肉,走过来催促两人:

    “快一些,进入悬浮立场,登入廊桥!我差不多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每天都在等着你们参观呢!”

    金丝雀总算穿过重重花藤找到了这边。看见这个双手污秽的女性粗鲁推搡着乌萝,他愤慨不已。

    “拉玛,你看,”

    乌萝为了避免冲突,自己解释道:

    “我们是来找人的。那个人刚才就在这里,你看见过他吗?一个挂着安东尼奥名牌的人?”

    这个问题让拉玛一阵轻笑。娇柔声音像是虫类钻入花蕊:

    “当然!我又不傻!我记得每个人,包括那个讨人喜欢的死人。但是星舰上不允许出现死人。不能行。星舰守则上说了,尸体要被妥善处理——”

    “好的,拉玛,现在告诉我,安东尼奥在哪里……”

    乌萝的手腕被卡西乌斯轻轻碰了碰。他指向前方被藤蔓包裹的悬浮立场。

    原本用于船员快速上下移动使用的悬浮立场现在被改造成了游客体验处,金粉与花瓣在气流中来回旋转。安东尼奥也在其中漂浮,肢体僵硬,后脑牵出一长串丝带般的物质。

    仔细看才能看出活尸的脑袋被人开了一个洞,那些不断牵连抖动的物质其实是脑内填充的浆液。

    “对,我尝试过把它拽下来,但是怎么也……”

    金丝雀想要解释,不料被乌萝命令立刻离开博物馆去报告上级。

    年轻的维和官还想提议,被她用目光逼退。他抬头又望了活尸一眼,小跑着离开,一不小心踩上了地板上堆放的动物肉,骂骂咧咧上前踢了一脚,被拉玛拦住了。

    “让开!不要妨碍维和官执行公务。而且擅自宰杀异能动物是违反规定的!”

    金丝雀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满身臭气的博物馆员工,此时说话不免急躁。

    拉玛回道:

    “你根本不算是维和官,也也没资格登上我的星舰!出去!我只为乌萝和指挥官大人工作!只有他们才知道星舰对我们这种人有多重要!就像圣书第一章,你们这种人眼里没有灵魂,心脏空洞,即便是烈火也无法引领你们走向被宽恕的道路。出去!”

    金丝雀可能听不懂最后那段话。但他从拉玛摇晃双手,怒气冲冲的姿态也能知道这个女人在侮辱自己。他想不出任何可以优雅压制对方的话,只能用贬低的口吻发泄情绪:

    “这里根本算不上星舰!而且你说的那本圣书,不过就是流行书店里卖的便宜畅销书……”

    乌萝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

    金丝雀总算是抑制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怒火,在乌萝的监督下把这些臭烘烘的动物肉都还给主人。

    “金丝雀,等到报告完毕,你就回到利维娅身边去。”

    乌萝命令道。

    年轻的维和官怏怏不乐:

    “对不起。我感觉……有点奇怪。没有不服从您的指挥的意思。”

    拉玛在得意的微笑,嘴里快速背诵着圣书里某章某段关于惩罚与救赎的句子。乌萝真想叫她别念了,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对一个守着博物馆的孤独员工说这些。

    看着拉玛收拾肉类的背影,此时此刻,米聂卡说过的某句话在她的脑海里悄悄浮现;

    人总是会主动选择盲目度日。

    机械停止的噪音让她和金丝雀同时被吓了一跳。转头观察噪音源头,原来是卡西乌斯已经独自找到了藏匿在大厅角落里的悬浮立场的操作开关,在冥思状态下流畅地输入正确的紧急制动码,将其关闭。

    安东尼奥的尸体失去立场的支持,向地面缓缓下坠,悄无声息的滑入花丛深处。不知道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句欢快的“请乘坐真实历史文物改造而成的载具,探秘星舰深处”电子音响起。

    金丝雀不敢再耽搁,立刻去寻找应急小队的帮助。

    乌萝对卡西乌斯招手。他还在期待着乌萝的表扬。她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好吧。回忆之旅到此结束。我没兴趣陪活尸游览整座博物馆。走吧。卡西乌斯。你的回忆够多了吗?”

    “刚才他看上去已经足够死了,不能称之为活尸。”

    卡西乌斯平淡的语气仿佛科研人员。他用树叶收集了一些从活尸体内渗漏滴落的黑色液体,小心地包起来。乌萝从他背后拽住了他的衣领,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离开花丛。

    被她推着走出一段距离后,卡西乌斯说道:

    “谢谢指引。但我能正常走路。你只要松手就可以。”

    乌萝保持了押送的姿势:

    “等回家,我不仅要把你的虹膜装置取下来,还要给你重新安装指令系统。”

    “很高兴我们的关系终于取得了进展。”

    “不我们没有。”

    拉玛把动物肉都处理完毕,刚刚从花丛里出来就看见两人已经走向大门,惊讶地唤道:

    “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要离开了?”

    乌萝加快了脚步:

    “不,不。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先去做。拉玛,不要触碰那具尸体。等会就有人来处理它。我们之后会回来的。”

    拉玛急匆匆道:

    “先等一等。乌萝,我有话要问你。安东尼奥告诉我,这艘星舰再也不会起飞了。这是真的吗?”

    乌萝顿时停下脚步。

    有一丝陈年阴影轻轻地勾住了她的心脏。

    “拉玛,听我说。”

    乌萝深吸一口气,让卡西乌斯留在原地,自己独自面对拉玛:

    “可以告诉我,你有继续服药吗?是……那个叫安东尼奥的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拉玛身形一晃,像溺水者求助一般紧紧抓住了乌萝的背包,疑惑地问她在说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吃药?我是医护人员。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吃药。”

    卡西乌斯暗地里靠近,握住了乌萝的胳膊。

    “这是怎么回事?”

    拉玛在面具下深呼吸着抬头望向金属穹顶,对那些拼接严密的机械部件充满希冀的点头。等到她再次面对乌萝,面具孔隙之下的眼眸已经惊慌地颤动:

    “我很开心。不,在听到安东尼奥说的那些事情之前,我很开心。你知道,这个月是……这个月是星舰要发射的日子。我要启程去塔斯。我获得了医护人员的资格。所有考试全部通过。你也要去,对吗?怎么回事呢?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说这里不是特洛伊星舰?明明所有人都在这里!啊!”

    导览仿生人重复“遇难者名单”的声音让拉玛的话语慢慢掺上怀疑和痛苦,攥着乌萝的背包的手指收紧了,猛烈摇晃脑袋,好像要把一切怀疑都甩出去似的。

    “我想不通。所有人都很奇怪。他们来来去去……”

    “不,那些人是参观者。他们是来参观已经退役的特洛伊舰的。”

    乌萝尝试从自己的背包里悄悄拿出能够控制住拉玛的物品——对了,她从医院拿了麻醉剂。也许能够用上。

    拉玛痛苦地揉搓自己的面颊,面具掉落后露出的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孔,蜡黄且遍布皱纹。那些用花朵装饰的发辫也散开了,露出了白色发丝。

    “发生什么了?!”

    拉玛失去了自己甜美的嗓音,猛地抬头望向四周的玻璃墙,对着那个陌生的女性形象怒吼,声音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大家在哪里?!星舰难道不在这里吗?不,不,我记得非常清楚,就是这里,这个月!”

    乌萝用背包遮掩手中握着的麻醉剂,缓缓说道:

    “你需要吃药。还记得吗?拉玛是你的女儿。特洛伊星舰的事故后,你一直在这里等她。”

    自称为拉玛的女人恍恍惚惚地盯着乌萝,被麻醉针扎进胳膊也毫无知觉。

    等到药剂起作用,乌萝托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拉玛,将她平放在草坪上。从乌萝的背包里溜出了一本书。

    卡西乌斯伸手要去捡那本在病房里被米聂卡诵读的书,拉玛也伸出了手,抢先将它拿起。

    红色书封上米聂卡的照片映入女人的眼眸中,她的神情这才柔和下来:

    “这是本好书。乌萝。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它告诉我,我的女儿只是在某个地方等我。只要耐心,等待,赎罪,我们总会在混乱的出口相遇。”

    从穹顶垂下的树藤摇晃窸窣,柔和声响让拉玛重新露出平和,友善的笑容。

    乌萝确认她不再情绪激动,便将书和她留在原地,带着卡西乌斯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在两人身后,拉玛平静地小声说道:

    “我要在这里等到星舰再次起飞。我的女儿还在塔斯。路程那么远,她需要星舰才能回来。”

    卡西乌斯原地站住了。

    “又怎么了?”

    乌萝伸手准备推门。被灯光映亮的玻璃门上滑过蚕蛾抖动的翅膀时产生的阴影。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跟随着飞虫阴影移动,与卡西乌斯同时看见蚕蛾正趴在被不明来源的黑血浸湿的花蕊上吸食。

    沙沙声逐渐扩大至整个观光厅。仿佛千万只手指同时抓挠发丝,大量蚊蝇从藏身的花瓣中钻出,围绕花丛中怀抱红色书本的拉玛飞舞。

    “乌萝,我看见了大厅中央有不明高温物体。”

    卡西乌斯指向了拉玛身后,说话声音在此时居然也不紧不慢:

    “我的建议是撤离。”

    花藤被热流掀飞。乌萝也看见了被他指出的东西。

    在花丛深处,数十座医疗舱被堆叠在一起,被纤维状的黑色物质包裹。舱内隐约可见人形。本应离开的金丝雀维和官也倒伏在医疗舱附近。

    此时此刻,虫巢的回忆一点一点爬回乌萝脑内。

    几乎是在看见这一幕的同时,她举起手,同时喊道:

    “卡西乌斯,随便联系谁,让他们支援!”

    她伸手搂着卡西乌斯向旁边躲避。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停靠在博物馆正门前的浮空车接收到主人的信号,撞碎门扇驶入室内,穿过漂浮的玻璃碎片刚好停在两人身侧。

    “我在联系——”

    他还没说完,被乌萝揪着衣领一起上车。两人脚尖还未离地,浮空车已经起飞。

    拉玛依然在草地上嬉笑。博物馆里的仿生人聚集过来,发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声音:

    “拉玛希望指挥官和乌萝小姐留下来,看见我们制造的星舰奇迹。我们不是应该为了目标齐心协力吗?”

    有重物从侧面袭击浮空车,自动导航系统瞬间失灵,陷入滞空状态。乌萝紧急调整驾驶模式,一条仿生人的手臂从她背后的车窗外伸过来,卡西乌斯立刻扑来挡住了她。

    浮空车撞在树干上,玻璃碎裂声音透过他的身体传至乌萝脑内。导览仿生人从车窗外探头,扼住卡西乌斯的脖颈要将他拖出车厢,仿生皮肤摩擦在车窗碎片上的嘎吱声音让人寒毛直竖。乌萝一手抓紧了操作台,另一只手抓住卡西乌斯已经破裂的衣袖:

    “抓紧了!”

    他在导览仿生人的嘻嘻怪笑与乌萝的叫声里镇静地调用自己的通讯模式:

    “我已经在联系……”

    浮空车原地调头,车门狠狠刮擦树干,将导览仿生人逐步挤压成挂着半张人脸的零部件。

    卡西乌斯呆了一下,取下导览仿生人仍然挂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同时观察着手指上的黑液:

    “他破坏了我的通讯系统。”

    乌萝啧了一声,操控浮空车躲开发疯般摇晃纠缠的花藤:

    “你就不能谢谢我的车技救了你一命?”

    他居然真的犹豫了:

    “说实话,你的车技……”

    咻咻声穿透车窗,浮空车同时被几道凶悍挥舞的藤条刺穿。乌萝在引擎冒烟时果断弃车,与他先后滑出车窗跳上树干然后着地。头顶的阴影尚未消除。卡西乌斯预感到危险,抬手护住了她的脑袋,翻滚躲开从天而降的浮空车残骸。

    花丛里浮起燃油气息和危险的烟雾。着火的藤条与花丛像是跳舞的人们,在怪异的光线与倒影中抽搐跳跃。乌萝顶着阵阵发黑的视线站起来,一眼看见了自己那台正在燃烧的浮空车。

    “博物馆别想着要我付停车费了。”

    卡西乌斯同意了她的看法。

    更多仿生人还在附近寻找他们。除此之外,医疗舱的方向也传来了逐渐强烈的嗡嗡声。

    卡西乌斯带她找到附近悬浮立场的开关。发出嗡嗡声音的未知生物穿过火焰靠近,正在嗅闻着他们的踪迹。她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她看懂了他手指的穹顶上的武器舱。

    她点了点头,卡西乌斯随即启动悬浮立场,两人霎时间被气流飞快托举上升。

    许久没有重温过这种急速旋转上升的经历,乌萝的视线模糊不清,能感觉到的唯一实物便是卡西乌斯紧紧抓着她的手。

    在两人下方,拉玛仍然在孤单地叫喊: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要去哪?!星舰还在等待着你们呢!你们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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