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诚来寻崔赫时,裴琼正被宫人们压着给年仅七岁的五皇子当陪练。
说是陪练,其实就是当沙包,崔赫被当宠妃的娘养的不知轻重,歪歪斜斜地使着教头们教的招式,一招一式都实实地招呼在“沙包”身上。七岁的孩童力气已经不小了,每天“陪练”下来,裴琼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低着头,默默算着这三分钟热度的小皇子对一个挨打也不吭一声的人肉沙包还剩多大兴趣,突然身上一轻,余光看见一众宫人都跪了下来,崔赫也消了气焰,停了手讪讪唤了来人一句:“……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眼神一动,飞速抬头瞅了来人一眼,仍然低着头跪着。
来的是那位荆国太子,崔诚。
太子素有贤名,据说心地良善的很,也不知道这仁慈会不会用在他一个寄人篱下的敌国质子身上。
嘁,想必不会。
裴琼闷咳一声,心道这素昧平生的天之骄子来搅什么局。
崔诚扫过小院内这番景象,便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扳着个脸开始教训弟弟:“你啊你,不学无术就罢了,何时学会的这样欺辱人?待我去禀告父皇,关你几个月的禁闭,再将《增广贤文》抄几十遍,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
他环顾一圈,皱眉道:“还有你们,五弟年幼不懂事,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淑妃当初叮嘱你们什么,都忘了?我荆国岂有以权势欺辱他国质子的道理!这件事有几日了,为何不报于娘娘?”
裴琼忽地开口道:“十三日。”
崔赫瞪着他,眼神像是要杀人,他也不为所动:“太子殿下,裴某陪五皇子……练功,每日如此,已有十三日。”
崔诚眉头一皱,瞪着崔赫道:“练功?教头们教导时你各种躲懒,私底下反倒自己找了个‘陪练’?好,崔赫,你可真是好样的。”
崔赫脸色一白想开口求饶,被他打断道:“过几日为兄给你重新换一批仆从,你好好待在锦绣宫修习课业。且自己想想都错在何处,日后若是再胡作非为,为兄饶不了你。”
说着又狠狠拍在崔赫肩膀:“愣着做什么!给人道歉!”
崔赫不情不愿地作个揖:“对不起。”
崔诚皱了皱眉,嫌他态度敷衍,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再说,便对裴琼伸出了手:“公子受苦了,五弟顽劣不懂事,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不知公子可有哪里不适?太医们近日有要事忙,宫里寻医恐怕不便,你可愿随我回太子府找郎中看看?”
虚伪,裴琼想,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崔赫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伤谁?不过是痛一阵罢了。他张张口想说“不适,不愿”,却又垂下眼,盯着那只向他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修长温润,指节分明,想来受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拉弓射箭。与他红肿皲裂,有碍观瞻的手大相径庭。
他不自觉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怨恨恼怒和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在胸口充盈,塞的他胸闷气短,有些恼怒起来。
他想把那只手挥开,冲那广发善心的小太子发一通火,让他别什么事都管,什么人都救。
他一个蛮夷小国抵押在荆国的人质,怎么好麻烦金尊玉贵的太子?
崔诚何必赚他的感激?
可他还是握住了,站直了,挺起了腰背,低声道:“裴某的确身体不适,浑身疼痛,还要劳烦太子殿下了。”
裴琼想,崔诚可真是个好人。
据说好人都死的早,崔诚这样的能活多久?
*
崔诚让侍卫们把崔赫押回锦绣宫,顺带给淑妃捎了句话让她对她的“好”儿子多加管教,便领着裴琼回了太子府,请了府上郎中为裴琼看外伤内伤。
几位郎中都说裴琼身体没什么大碍,领头的开了些药,让每日在身上青紫之处涂抹热敷,最好是能按摩促进膏药浸入肌理,这样好的快些。
全程裴琼都坐在客房的床上一言不发,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仿佛发生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关系。
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崔诚看见他这模样,又想到折雪禀上来的眼前人的身世处境,觉得他实在可怜,开口安慰他道:“无事,有我在,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裴琼冷冷道:“怎么不会有,太子殿下护得了裴某一时,还能护裴某一世?”
他笑了笑:“五殿下喜新厌旧,本来裴某想着,最多再有两次,他就失去兴趣,去寻新的玩物,便能放过裴某了。”
“如今五殿下怕是恨不得将裴某千刀万剐,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五殿下又‘聪慧’,阳奉阴违熟练的很。”
裴琼咬着下嘴唇,一脸倔地去看崔诚脸上的表情:“太子殿下倒是得了好名声,连我这种人都出手相救。可曾想到今天之后,五殿下又要如何折辱我?你……殿下还能次次及时赶到不成?”
崔诚见他眼泛泪花,不由得一愣,递给他一张帕子:“你别哭,五弟他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
裴琼接过帕子,死死攥着,却拿手背去擦眼泪,越擦眼泪越是止不住,渐渐抽噎起来。
崔诚另取了帕子,亲手拿着给他擦眼泪:“那,你跟着我吧。”
崔诚想了想:“我去求求父皇,让你进太学,给我当伴读。我好贴身照顾你,不让你受欺负。”
“五弟今天是一时不肯低头,过几日我再押着他给你诚心赔罪。”
“可好?”
可好?裴琼心想,怎么不好?
这小太子也忒心软,几滴眼泪就能哄的他给人当盾牌。
还贴身看顾?要是收留的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八百条命也不够他挥霍的。
若他日后一时不慎死了……裴琼冷漠地想,死了就死了。崔诚死了,荆国必然生乱,指不定他还能借机逃出去,届时也不需要什么保护伞了。
崔诚不知道裴琼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见他点头也很是欢喜:“那你明日就搬去偏殿吧,日后有什么需要便开口,只管把我当哥哥看。”
裴琼莫名其妙,想崔诚大概是当哥有瘾,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下来。
崔诚留下药膏就走了,留下几个侍女照顾裴琼,吩咐帮他上药按摩。
裴琼躲开了侍女的手,让屋里人都走光之后,才一个人趴在床上给自己敷药,心想什么贴身看顾,崔诚拿他当小孩哄。
哄了也不肯多做做样子,这还没一刻钟,就又留下他一个人。
……这小太子就不能多待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