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静

    “哒哒哒”的马蹄声踏着雨水赶到了城外的别院,萧明睿正撑着伞在门外等着江篱。

    “小心些”,他抬手,宽大的袖摆被雨滴打湿,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江篱一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一手拎着裙摆跳下马车,“你怎么出来了?”。

    油纸伞斜向她的旁边,雨滴顺着倾斜的伞面流向单薄的肩膀,幸好外头还有层蓑衣挡着才没打湿里头的衣杉。

    “我想着你差不多要到了,就出来接接你”。

    一股名为感动的暖流从冰凉的心口划过,江篱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上小学的时候,每逢放假同学的家长都来接自家孩子放假。虽然她自己回家没有问题,但如果能在路上碰到来接她的奶奶,她还是会有点小开心。

    过了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好~”。

    看书的时候,她是真的和众多读者一样认为魏王就是个脑子有坑的神经病。你自己反抗不了你父皇的安排,把怒气撒到女主身上算什么大男人。

    但她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除了生气犯病的时候,他一直都是个克己守礼的翩翩贵公子。想想之前对他的防备,江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她不自在的摸摸脖子,突然很想问他,什么情况下你会一直找一个弱女子的不痛快。

    嘴巴动了又动,一直到回房更完衣又陪余夫人吃完午饭,她都没有问出来。

    他们之间不太适合聊这个话题。

    倒是萧明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回房休息后,传了香樱问话,“姑娘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香樱将银环请求留在江篱身边报恩的事说了后,他锋利的剑眉下意识拢起,“她答应了?”。

    “并未”,香樱回话,“只是她离开后姑娘面上就不大好了”。

    香樱能感觉到,她很难过,虽然她不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她很难过,很失落。

    直到见了公子才又打起了精神。

    门外的江篱听到他们的对话,背后猛的一凉。

    华美精致的小院在她眼里突然就变成了布满荆棘的鸟笼。

    原来,她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竟然都知道吗?

    她搓着胳膊失魂落魄的走回到自己暂住的院子里,芸荷几个看她衣服又湿了,手忙脚乱的叫水服侍她又换了套衣服。

    “您不是说要去找公子吗?怎么这会就回来了?”。

    江篱摇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雨停了再说也一样”。

    她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又被哪个给传到他耳朵里去。

    此时,银环的话再次在江篱耳边响起,结合王海说的他们先行回晏州城,所谓的贵人是谁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她靠在软塌上,呆呆的望着廊下的雨滴出神。

    芸荷几个有点担心,拉着香樱问她们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听着她们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篱心情十分复杂。

    她抬起手臂,宽大飘逸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飘来飘去,这是她今天换的第三套衣服。起初穿上宽袍大袖衣裙走路都别扭的人,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被温水煮的青蛙。

    幸好啊,她随手拔下发髻上的紫檀木簪,手上轻轻一转,芙蓉花完全绽放,金色的花蕊惹眼无比。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姑娘”。

    芸荷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宋婆婆刚着人过来传话,夫人醒了”。

    “好”,江篱把簪子插回发髻上,“我这就过去”。

    她到余夫人院里的时候,萧明睿已经在了。

    看到江篱过来,余夫人笑着对她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江篱牵强的扯扯嘴角,拎着裙子在她身旁坐下。

    棋盘上黑白子搅合在一起,就算江篱这个不懂棋的也能看出来白子正占上风。

    执黑棋的余夫人不慌不忙落下一字,然后问江篱,“医馆忙吗?”。

    江篱咽下嘴里的茶水恭敬回话,“还成”。

    听到她说给张夫人以艾灸治头风,余夫人来了兴趣,“头风也能用艾灸治吗?睿儿他”,她停顿了一下说,“睿儿他一个长辈也有这个毛病,若是能治,那可就太好了”。

    暗中关注江篱的萧明睿听到这话,心中有些诧异,她竟然还记得。

    余夫人朝他笑笑,面上一片温柔。

    天合帝对她有所亏欠是真,但两人多年的感情也是真。睿儿还未入朝,他这两年可绝不能出事。

    江篱虽然没猜到这个长辈是天合帝,但能当萧明睿长辈的还能不是皇亲不成?

    “头风分为寒性和热性两大类,若是寒症头风可以用艾灸调理,但若是热症怕是与火上浇油无异,可以刮痧........“。

    她是个情绪十分明显的人,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萧明睿心下有些不虞,一个破了相的女子而已,至于让她忧心至此?

    白子漫不经心落下,余夫人无奈摇头,“你心不静”。

    方才还是白子占上风的局势竟瞬间变了,江篱诧异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游走,看不出来啊,余夫人竟然这么厉害!

    萧明睿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江篱坐在这魂不守舍的,他根本无法没有心思下棋。

    一个银环倒好安置。

    可这次安置了银环,等到金环玉环瓷环铜环石环出现了,又要怎么办?

    就像曾经义庄里的那些灾民,一个两个一十二十一百二百她能救得过来,可若是成千上万呢?

    很久之后的江篱回答他,“救一个算一个,管他成千上万的,总有救完的一天”。

    她知道她若是真的开口要把银环留在身边,萧明睿也不会拒绝。但她觉得自己身边并不是个好去处,她已和赵掌柜的约好,待雨季结束,她就跟她一块去外面收药材。

    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带个人在身边。

    想了两日没想到与什么解决法子的她最终去找了赵掌柜的,同为女子,她觉得她应该能理解银环的难处。

    赵掌柜的当然也没让她失望,“我家里缺个煮饭的,她家里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和作伴,就是担心她家里不会愿意”。

    时下女子出趟家门都得了家中男子的首肯才行。银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怕是自己不能做主。

    “哪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一个傻子吧?”,江篱心中还是不忍,“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放心”,赵掌柜往嘴里丢了一个胡豆嚼的吱吱作响,“就她那个一心只想占便宜的爹,是绝对不会倒贴嫁妆把她嫁给她继母那个傻子侄子的”。

    “啊?”。

    江篱刚想问问这是为何,门外就进来了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带着孩子进来了,“大夫在吗?”。

    他们说话的声调和江篱平日里听到的不太一样,身上还带着一股莫名的但勉强能听懂。

    脉象细沉无力,涩而不畅,腹上一碰孩子就要往后躲,再一问便下还有血块

    这正是痢疾的症状。

    佝偻着腰的老伯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我,我们只剩这些”。

    江篱没收他的钱,反而搭上了他的手腕,今日并未下雨,但这人的皮肤却凉中带汗,脉象更是细弱欲绝。

    不好,这是重症。

    她凝神又去探了老妇人的的脉,幸好,这个还算正常。

    江篱飞快写下两张药方交给香樱去煎药,自己则扶着老伯去了屏风后头。

    “您的情况比较紧急,我先给您扎针固阳”,看他一脸忐忑,江篱又解释了一句,“放心,不收你们钱”。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老妇人闻言当即跪倒在地,感激涕零,“您真是活菩萨下凡啊”。

    他们也是听旁的人说济慈堂的女大夫医术好心肠软,遇到付不起诊金的病人就不收钱,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的。

    没想到真让他们给碰上了。

    为了转移三人的注意力,江篱给老伯扎上针后和惴惴不安的妇人闲聊,“您几位是从哪来的?”。

    一说起这个老妇人眼泪就忍不住了。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江篱的脸上的血色也跟着消失殆尽。

    青州的河堤又决了,这妇人的儿子被拦路抢劫的贼人打死了,儿媳妇和孙女被抢了,好端端的一家人现在就剩他们三个了。

    “你们病都没好全怎么就从义庄出来了?”。

    老伯抬头说,“义庄早就被军爷们住满了,哪里还有收留我们的地方”。

    “什么?”。

    江篱这一刻如坠冰窖,怎么可能呢?义庄怎么可能会被军爷住满呢?

    她不信,送走这祖孙三口后就急匆匆的回了小院。

    “公子呢?”,她尽量克制着心中药爆发的情绪问。

    芸荷和香樱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香樱摇头,江篱给那老伯扎针的时候,她去拿药了,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算了”,江篱;拎着裙子往书房跑,“我去书房找他”。

    “您别急”,香樱也跟着她跑,“芸荷姐姐已经让人去寻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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